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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是张延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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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堂礼,已毕。

    将军府邸——江府

    明月映挂天光,朦胧暮色将万物笼罩于纱色中。

    装饰过的新房,红色“囍”字高贴起,白玉雕花圆桌摆满干果,圆润红枣、饱满花生、色醇桂圆,以及清香糖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摇曳烛光,映照在两道身影上,气氛静若幽潭。

    一把剑。

    准确的说是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直指沈兰时脖颈的命脉处。

    男人挺拔清隽的身影,背对着烧得正盛的龙凤红烛,指节泛起白色,薄唇怒吐几字:“你,不是张延柔。”

    烛火中,他身着绣工精致的红色喜服,仿若绽在彼岸里的罂粟,嗜血,桀骜,劲腰间紧系金丝蝠纹带,黑发以红玉鎏金冠高束拢起,气场清冷,仿佛世间独立的琼林玉树,周身透着矜贵与冷傲。

    “说,谁派你来的。”

    语气冷峭,杀气肆散。

    江北丞持握淡青色长虹剑,眼神凌厉若刀芒,映着滔天愤怒火光,气质酷冷寒肆,似一尊来自地狱的修罗。

    倘若剑刃再近一寸,或偏差半分,沈兰时怕是身首异处,已香消玉殒于世了。

    “江将军,你要杀我?”

    沈兰时语气微起涟漪,轻轻颤动,面色一下苍白起来,拳头紧攥着,掌心沁出薄润冷汗,纤巧指甲深嵌入了掌心中。

    她想逃,想立刻逃离此处!

    可,她不能。

    她若真的逃了,只怕他会对张府不利。

    张府于沈兰时而言,有救命之恩,因为没有张延柔的相救,她早在十二岁时就病死在了街巷,成为黄土中的一柸枯骨。

    故而万不可退缩,她必须撑住才行!

    江北丞俊逸眉宇不悦轻挑起,目光凌厉森冷,暗卫传递的情报向来无意外,亦不会有错。

    低沉声线自他薄唇中逸出,“区区一个女婢,不慎杀了又如何?”

    声调冷冽,故意加重“不慎”二字,让她知道自己无足轻重。

    倘若真要她的命,连个正当理由都不需要。

    不过现在,江北丞还不想杀她。

    因为,他心中尚有诸多的疑团,还需要从这个女婢口中探知得到答案,而且他也想知道张延柔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自己派出的暗卫居然一无所获。

    沈兰时一阵心虚,微敛着眼眸。

    她的手心里直冒着一股冷汗,那宽大的袖口下,两只手正紧紧地攥着手里边的喜服衣角,呼吸渐渐急促,心跳加速如雷。

    她故作镇定,又鼓足了勇气,决定与他正面交锋。

    但是微弱的颤音,还是泄露出了她的心虚不安,“是,我不是张延柔。”

    “但、你不能杀我。”

    淡若轻纱的洁柔月光,透过窗台照进屋来,倾洒在江北丞流畅的侧脸上,将颀长身影拉长在淡黄色清辉里,投影于方正的喜床上,同时遮住了大半烛光。

    他目光凝冷如寒刃,嗓音冷淡,“哦?为何杀不得?”

    淡薄的唇,紧随着掀起了一抹冷笑,“你冒名顶替张府千金替嫁将军府,罪名可不小。”

    沈兰时惨白着脸,怔然。

    江北丞所言皆是事实,也让她自知理亏,一时间无从反驳他了。

    “单凭欺骗本将军这一点,便可以让本将军杀了你。”清冷的声音带着阴恻恻寒意,他似乎不打算轻易地放过沈兰时。

    他的一字一句,都成功地叩击得沈如兰心慌不已,如坐针毡。

    她思绪百转千回,片刻后回应道:“我与将军已拜天地,更行了堂礼,便算得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倘若大婚当日暴毙于新房中,世人当如何议论将军你呢?”

    “弑妻,可不光彩。”

    沈兰时时下无十足把握,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赌。

    她在赌。

    赌他,会在意舆论,也赌他,会在意世人的眼光,如此一来,她才尚有一线的生机。

    沈兰时替嫁,实属无奈。

    因为如果被人发现张府的小姐抗旨逃了婚,那么整个张府都会因为她的任性,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被牵连而诛灭九族的。

    沈兰时虽身轻命贱,但也是个重情义的人,故而为了报答张府恩情,她甘心铤而走险坐上花轿,冒险替嫁来到了江府。

    “我乃籍籍无名一介奴婢,身死事小,可江将军你却不同,弑妻恶名一旦传开,定接踵而至众多是非。”

    “一来江将军乃玥国翘楚功将,身份何其尊贵,一旦盛名损之,威信将不可再复之;二则将军上承皇上陛下器重,下受万民百姓敬仰,若信者不信,爱者弃之,又何以立足天地间?”

    “孰轻孰重,相信江将军是明白人,智卓心明自会看得通透。”

    沈兰时有些心虚。

    只望以这番晓之以理说辞,能说动他放过自己,也为了替自己争取多些时间,才能有活路。

    为让自己的话有说服力,随即她补充起来,“位高权重者,乃一方大人物,不比市井小徒,倘若琐碎小事失了人心,折损名声,将永难挽回。”

    “虽为替嫁一事泄愤,可逞得一时之快,但杀一个无足轻重奴婢,冠上‘弑妻’恶名,恐会因小失大,让将军大人得不偿失了。”

    “倒是伶牙俐齿。”

    江北丞淡漠如常,似乎不在意。

    世间皆传乎他恶名,乃不苟言笑的人间活阎罗。

    弑妻,又当如何?

    不外乎多上一句非议罢了。

    江北丞脚步没有停下,反步步朝沈兰时紧逼而去,二人渐靠渐近,距离近在咫尺。

    沈兰时能清晰感受到头顶上方,扑洒着温热的气息,一阵清冷的木质琥珀香,萦绕在她的鼻尖处。

    江北丞冷笑一声,“不杀你可以,不过——”

    剑锋一旋,剑身瞬发幽冷的淡绿光芒。

    嗓音清朗下沉,分明生冷,他质问:“告诉我,张延柔藏哪了?”

    “说出来,饶你不死。”

    沈兰时心弦紧悬,“我不知道。”

    隔着红色的盖头,她眼前隐约一片朦胧,但是她依旧能端详出他身上不断沁出的寒冽戾气,以及燃烧怒焰。

    那是杀气!

    沈兰时蓦然一僵,后背忽地发凉。

    传言果真非虚,他诚然是来自于黑暗深渊里的嗜血冥王。

    可惧,又阴冷。

    她似乎可以理解张延柔了。

    难怪她与江北丞指腹为婚,却死活不肯嫁与他,哪怕是流离失所,亦要连夜私逃悔了这桩婚事。

    “嗯——?”

    江北丞眼睛一眯,冰冷覆上,神情瞬息变得凌厉肃杀,“不说?”

    沈兰时微抬起脸,红色盖头下的那双清亮黑眸,带着一股倔强,“我不清楚。”

    “若清楚,我又何必替嫁前来。”

    沈兰时没说谎,她确实不知道张延柔的下落,人到底逃到哪里去了,根本无从知晓。

    不过沈兰时心想,哪怕自己遭难,也会以死换取张府安宁。

    “张延柔,我小瞧她了。”

    江北丞从沈兰时的语气中,探得一丝坦荡,信她所言。

    他神色阴沉,“张延柔本领不小,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又私毁婚约让府中婢女顶替出嫁。”

    “江将军既已晓悉一切,那明人亦不说暗话,替嫁江府实属无奈之举,还请江将军高抬贵手,放过张府。”沈兰时神色平静,似乎下定决心,“若要杀人平愤,一人做事一人承当,那我甘愿赴死。”

    江北丞深邃的眼眸,微绽出一抹讶异之色,他本以为她会向自己求饶。

    可这婢女非但没有哭得梨花带雨,苦苦求饶挣扎,还这般大义凛然。

    愤怒情绪稍稍平复,心中不免对她好奇几分,存疑打量着喜床上坐着的女子。

    难道她真不怕死?

    江北丞幽冷眼眸微微眯起,居高临下审视于她,尝试找出丝毫破绽,最终一无所获。

    兴趣,瞬间激发。

    他不爱张延柔,娶她,或娶旁人,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让他真正动怒与恼火的,是张府的目中无人与刻意欺瞒,张延柔与人私奔不说,张府还帮着瞒天过海,竟然荒唐地弄了一个女婢偷梁换柱,险些让江府颜面扫地,让他如何不动气!

    但现在江北丞改变主意了,替嫁过来的这个婢女,倒是有趣得很。

    换作别的女人,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肯是吓破胆立刻求饶起来,或是直接吓晕死过去,哪个能像她这般镇定自若?

    兴许是真不怕,或者是欲擒故纵,跟自己玩心计。但不管怎么说,她显然成功了,顺利引起自己的注意,对她很有兴趣。

    “你不怕我真杀了你?”他勾唇一笑,眼里带着戏谑问道,仍带着审视。

    “怕。”

    沈兰时语气和神情甚是平静,不见一点波澜,淡定,从容,“生者人,自畏之惧死。”

    “不过固然一死,有犹重卓泰山,或轻然若鸿毛,我乃芸芸世间一蜉蝣,身轻命贱,若能死得其所,也算值当,不枉我来这世间一趟。”

    沈兰时轻轻开口,声音清淡若水,沉着以待的回答,显然出乎江北丞意料之外。

    但不可否认,她勇气可嘉。

    这胆色丝毫不逊于战场上骁勇的兵将,江北丞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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