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暗料理
两人开车出了小区，暂时没有目的地，沈默车开的相对较慢。
“去吃日料？”沈默看了眼后视镜，操作方向盘驶入主干线。
韩乐乐语气淡淡：“不想吃生冷的。”
沈默：“烤肉？”
韩乐乐：“炭火太大，容易上火。”
沈默：“那泰国菜。”
韩乐乐：“吃不惯。”
沈默报了几个菜，韩乐乐都逐一拒绝。
沈默无法，说道：“那你决定。”
韩乐乐垂眼刷手机，平声平调：“随便。”
沈默：“……”
到了这份上，沈默要是再看不出来韩乐乐不高兴了，那就是侮辱他在生意场上洞察分毫的敏锐度了。
“乐乐。”沈默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前阵子是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
韩乐乐刷手机的拇指顿了一下，眼皮也没撩，故作平常地说：“没有啊。”
沈默侧头朝他看了一眼，男生低垂着眼睫，暖白车灯在睫毛下投落出根根阴影，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拇指一下一下划拉着手机，自家红米平台上一个个预览帖子顺着划动往上翻滚，韩乐乐一个都没点开，只是单调地重复着划手机屏幕的动作。
沈默收回视线，朝路边的前方指示牌望了一眼，斟酌着怎么问话。
韩乐乐不知道刷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去超市吧，我们买菜回去做。”
沈默愣了一下，应了声“好”，随即打转方向盘，从出口转入辅路。
韩乐乐一路上都不言不语，到了超市自行推着车在前面走，沈默双手插兜跟在他身后，眼神始终放在身前人的背影上，没往旁边货架上瞄一眼。
两人停在摆放零食的货架前，韩乐乐一包包往购物车里扔，沈默站在他身后，掏出手机给周松发了个信息。
[沈默：这几天家里可有异常？]
周松回得很快，但沈默问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小胖子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可凭着常年的职业素养和对沈少的了解，还是大致猜出了他问的是什么。
[周松：家里一切如常。韩少爷这段时间只零星出了几次门，是去写生了。我过去的几次，人都在茶几上画画，或是在打游戏。]
[沈默：打游戏？]
[周松：对。就是您家里那台老式游戏机。]
老式游戏机？
沈默想起刚刚在电视旁看到但并未留意的红白机，上面插着游戏卡带。
他回忆片刻，从记忆深处挖出了关于这台游戏机的相关信息。
那是他上初中的时候，父亲给他买的。做为沈氏主家次子，沈默从小没什么真心的朋友，围着他转的，不是想借着年龄相仿被家里大人教唆攀关系的，就是脑子不太灵光的熊孩子对他看不顺眼找麻烦的。
唯一看不出目的和他玩的，只有白皖宁。
那台老式游戏机陪着两人度过了很长一段的闲散时光。
沈默看了眼把薯片和怪味花生豆往购物车里丢的韩乐乐，心里若隐若现地冒出一个念头，但又飘忽的没抓住。
堆了半车的零食，韩乐乐推着车去了生鲜区，鸡胸、猪里脊、苦瓜、西红柿、香芹，挑了十几样菜和肉，他伸手在购物车里扒拉了两下，觉得买得差不多了，对沈默说：“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沈默亲自来超市的次数，两只手便数过来了，平时需要什么都是给周松发信息，让对方准备，来超市自己买，沈默确实不太熟悉。
他想了想，说：“我没有要买的。”
韩乐乐点了下头：“那去结账吧。”
两人皆是身材出挑之人，排在结账队伍的末尾，引得周围人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往他俩身上飘。
韩乐乐把扫完条码的吃食分类装进购物袋里，沈默付完钱，两人推着车返回地下停车场。
回到家，韩乐乐指挥者沈默把薯片放到他放在客厅新买的零食箱里，自己拎着菜肉进了厨房。
厨房里传出菜刀和砧板相碰的咄咄声。
沈默朝着厨房门内瞅了一眼，韩乐乐低着头把砧板上切好的蔬菜条放入洗菜篓，又拿出一根苦瓜准备切丝。
估计离饭熟还要一会儿。
沈默想帮忙，却被韩乐乐无情地赶出了厨房重地，还反手把门关上了。
无事可做的他只得坐在沙发上拿出平板看文件。
眼角余光瞥见电视机旁边的游戏机，本就不太专心的工作情绪，一下子被勾了过去，他果断放下平板起身。游戏开机，随着叮叮当当的简易音乐，进入了游戏画面。
沈默脑中忽然闪过他小时候与白皖宁坐在一起比赛谁通关时间短的画面，每次都是他赢，白皖宁为了超过他，苦练了好久，可依然次次都输。
他循着记忆找到游戏退出界面里的历史记录。
点开。
然后，人怔住。
记忆里熟悉的名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韩乐乐”。
他愣了几秒，然后关掉游戏，换了另一盘游戏卡带。
点开历史记录，里面是原来的排列顺序，第一名是他，后面跟着一串白皖宁。
沈默心中倏然冒出一个猜测，但又不太确定。
他记得在与韩乐乐认识的这一个多月里，对方第一次闹别扭好像便是在玩游戏，那时他没往心里去，简单的认为是小孩子秉性。
此刻看到历史记录里的变化，他产生了一个疑问。
乐乐不会因为一串名字生气吧？
沈默摇了摇头。
自己只在婚礼时的海滩上提过一次白皖宁的名字，那还是韩乐乐看见了他的手机壁纸才说起的，并且白皖宁本人也没来参加他们的婚礼，按理说韩乐乐应该对他没有太多印象。
或许是我想多了。
他拿起手柄玩起游戏来，同时等着饭熟。
沈默头脑聪明，不仅表现在商业拓展上，玩游戏也能甩大部分网瘾少年好几条街。韩乐乐摆完盘叫他时，他已经通关了三次，“沈默”两个字替换掉了三个“白皖宁”。
他放下手柄起身，餐桌上飘来的饭菜香勾着他肠胃发出迫切的咕噜声，想起乐乐搬来那天炒的小油菜，沈默感觉到口腔不受控制地开始分泌唾液。
他快走两步奔向餐桌，然后满怀期待地被餐桌上的菜式定在了餐子旁。
他眨了眨眼，动作有些迟疑地拉开座椅坐了下去。
沈默吃过不少特色美食，不仅包括稀有食材，还包括名厨不外传的特技。可眼下，他看着盘子里的菜肴，有些迟疑。
菜式不多，一道圣女果炒鹌鹑蛋，凉拌香芹和苦瓜，上面零零散散着一些切成半拉的草莓，还有一道葡萄玉米熘鸡片。
“怎么了？”韩乐乐盛了一碗饭递到沈默手边，看着他举着筷子不动，面色如常地问。
沈默接过碗，“哦”了一声说：“我刚在想先夹哪一道。”
“随你。”韩乐乐夹了一筷子鸡片进嘴。
沈默犹豫了一下，跟着夹了一片。鸡片刚入口，一股过于浓腻的甜感迅速占领了舌苔上的每一个触点，他平时并非不吃甜食，但这一口下去，仿佛喝了半罐未稀释的蜂蜜，齁得他抄起手边的玻璃杯，灌进去一大杯白开水。
韩乐乐表情无波地问：“噎着了？”
沈默等嘴里的甜腻冲刷淡了才开口说：“有点甜。”
韩乐乐不咸不淡地说：“哦，可能没掌握好火候，糖放多了。”之后用筷子隔空点了点拌芹菜，“那你吃这个，这个不甜。”
沈默看着香芹和苦瓜下淡褐色的凉拌汁，薄薄一层，心里盘算了一下，以调料汁和菜量比较，即使各种调料配比失调，应该也不会太咸和太酸。
他放心的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直冲上脑，迅速取代了原来的甜腻。沈默被这股味道瞬间呛出了生理眼泪，他咀都没咀直接把一口菜生生咽进肚里，苦瓜条滑进食道带起的涩感，让他上半身不由自主地紧绷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来。
沈默喘了两口气，再没勇气去尝试最后那道圣女果炒鹌鹑蛋。
“乐乐。”他叫了声对面细嚼慢咽吃东西的小朋友，声音有些艰涩，“这凉拌汁有点特别啊……”
韩乐乐咽下口中的食物，抬眼看他：“嗯。藿香正气水拌苦瓜，清热解暑。你这几天出差又赶回来，工作这么辛苦，吃点这个，避免中暑。”
沈默：“……”
沈默若是再看不出韩乐乐在发脾气，并且还与他有关，那可以直接把眼睛挖掉了。
“乐乐，你不高兴了，对吗？”沈默表情难得的严肃起来，但语气却不重，甚至称得上柔和，“是什么惹你不开心了，可以告诉我吗？若是我的问题，我首先向你道歉，之后会注意并改正。”
韩乐乐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沉默了片刻。
三道菜他是故意瞎做的，刚刚若无其事地吃下去也是装的。
他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垂下眼睑，心中泛起丝微妙的酸感，掺着星星点点的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的委屈。他迁怒沈默，故意给他吃黑暗料理，沈默不仅没生气，还问他是不是对方的问题。他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种找茬的行为即幼稚又矫情，一点也不符合他帅气的形象。
“我……”他有些找不到措辞，“我就是……”
沈默见他支支吾吾，开口试探替他说：“因为游戏机？”
“什么？！”韩乐乐被戳中心事，声音掩饰性的高了几个分贝，“什么游戏机？”
沈默哂笑：“我听周松说，你这几天一直在玩家里那台游戏机。”
韩乐乐吭了一声：“嗯，我游戏玩的太菜了，总打不过去。”
沈默笑了：“刚刚等饭的时候，我玩了两把，看其中一盒游戏里面的记录都是你，怎么说自己玩的菜。”
韩乐乐气鼓鼓地说：“我打了好几天才把一盒游戏的记录都打成我的名字，剩下的还全是白皖宁呢。”
说完，他一秒闭嘴。
沈默这下子了然了，韩乐乐这阵子不高兴，果然是因为游戏里的记录。
可截止目前，白皖宁和他毫无交集，他为何会产生这么大的情绪？
沈默组织了番语言，斟字酌句地说：“你介意他的名字？”
韩乐乐吭哧瘪肚半响，一个字没说，他想否认，但又觉得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再否认非常的小家子气，气哼哼的一张脸瞬间泄气，蔫唧唧地前胸靠着桌沿，耷拉着脑袋。
沈默看着对面无精打采的人，牵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两人相处时间尚短，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基础，结婚更是因为一纸协议。沈默自从发现自己的性向，便有意的与同性保持距离，给外人留下了不好亲近的印象的同时，也无意中省去不少麻烦。
而自小到大，只有白皖宁与他亲近，少年心事产生的丝丝缕缕的情愫也全系在了他身上，只不过，这份情愫还太过浅细，尚未拧成绳丝，更遑论编织成结。
这份还没来得及孵化的情愫，更是被沈老爷子的相亲直接搞成了早夭。
沈默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心事，因此有些猜不透韩乐乐为什么会对白皖宁这个名字如此介意。
韩乐乐双脚踩在餐桌下的横栏上，一下一下晃着上身，他情绪低落地想着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解释他为什么对游戏记录如此执着。
一句话还没想全，就听见沈默说：“你若不喜欢，就把游戏记录都清空吧。”
什么？
韩乐乐双脚力度一顿，睁眼看他。
他咬了咬嘴唇，说：“那记录不是你们一起打的吗？”
“嗯。”沈默纳闷，没抓住这句话的重点，“你不是不喜欢吗？”
韩乐乐说话有些不利索：“我……我不喜欢……就可以删除吗？”
沈默笑了：“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留着？”
他是真实地没有理解到位韩乐乐在纠结的点。
韩乐乐脱口而出：“你和白皖宁不是……”
话到了一半，紧急刹住了嘴。
他没法说出自己是穿书来的，原书中沈默最后和白皖宁在一起的事。
抬眼看到沈默在等着他往下说，韩乐乐只得临时转弯，道：“既然他是你唯一的发小，我把你们一起打游戏的记录删了，总归不太好吧？”
“没事。”沈默笑，“一个游戏记录而已，你若不喜欢，没必要留着。”
韩乐乐心里一时间轻轻跳了两下，他说：“那我真删了？”
“嗯。”
沈默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哄小孩的味道。
韩乐乐低下头，抿唇压着上扬的嘴角，食指在鼻尖上蹭了蹭，看向桌上的黑暗料理，不好意思地说：“你饿吗？这些别吃了，我叫个外卖吧。”
沈默笑出声，心照不宣地说：“好，我来点吧，有家私房菜做的不错，这点时间太晚了，改天带你去店里，今天先点他家外卖你试试。”
韩乐乐“嗯”了一声，起身收拾碗筷，这阵子没有笑容的眼里，再次染上了喜色。
他将三盘菜一股脑地倒进垃圾桶，洗完碗筷回到客厅，沈默今晚居然没在工作，这会儿正盘腿坐在地毯上，一盒一盒的清空游戏记录。
韩乐乐朝他走过去，想说要不要一起玩一局。手机提示音恰好响起，他拿起看了一眼，瞬间瞪圆双眼，大叫一声“我操”，整个人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