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二)
鱼寒生坐在余杀的肩膀上,跟坐在一大平坦的大石头上没有分别。
借着极高的视角,海无涯等人在她眼中也变得渺小。她很容易就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天很阴沉,那种淡红色已然褪去,不见边际的荒漠浑壮而苍茫。
她忽然想起书上说进阶时会降下天雷,可自己好像并没有经历,便问起余杀。
他道:“在余杀的护法下,圣女必然会安然无恙的。”
能抵挡化神之境的天雷之威,余杀的实力只怕是在中境以上,鱼寒生暗想道。
“八百年了,圣女,余杀始终相信,你会回家的。”
不用想,鱼寒生也知道余杀所说的回家指的是妺坦。
八百年…
在妺坦沉睡五百年之外的三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叫魔族圣女只剩下几缕残念?鱼寒生不得而知,但她相信这一切的疑惑,总有一天会得到解答。
“圣女,我们回家吧。”
“先等等。”顿了顿,鱼寒生问道:“我可以吩咐他们做事吗?”
余杀语带狂傲:“自然可以,魔界之中,除了魔君,无人敢不听从圣女的调派。”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鱼寒生垂眸看向仍旧跌坐在地的蓝姑,“蓝姑,限你在三日之内,把徐若带来见我。”
她还要问清楚,明明当初是约定好了一起去栖山,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去那个地方?哪怕明知是背叛,她也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蓝姑仰头看她,并不接话。
余杀护主,为维护她的威严,当即一掌将蓝姑掀飞:“圣女问话,你敢不答?你该知道,我们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蓝姑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荒漠的飞尘落了她满身,显得十分狼狈。她不敢再耽搁,挣扎着起身,垂首跪地道:“属下领命。”
鱼寒生又看向底下一直不明所以的姑娘们,道:“如果你们想重获自由,现在就可以走。”
闻言,红姑皱眉,觉得不妥,可当看到余杀完全支持的态度后,只得按捺下去。
姑娘们面面相觑,走了一些,却也留下了一些。
红姑看着那些要走的人,道:“只凭你们自己,是走不出这荒漠的,我带你们出去。”
风为海无涯送来了远方的讯息:“仙门之人要来了。”
言罢,他施法为鱼寒生换上一身玄色衣裙,还不忘以面纱遮面。在浑身玄黑的映照下,鱼寒生额间的曼珠沙华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听闻仙门之人要来,红姑也十分识眼色地在魔将的掩护下将那群姑娘和女侍们一并带离此处。与之一同离开的,还有海无涯。
几道光影急速掠近。
仙人驾鹤。
不过瞬息,几人的面容便展露人前,只看浑身的气度,各个都仿若在世谪仙。在这混沌之地,立刻便显出几分清朗明澈之意。尤其为首之人,白鹤之上,遗世独立,一张敢叫天地失色的面容中那双狭长的眼眸里浑圆如黑色宝石般的眼珠占据了几乎全部的空间,深邃而平静。没什么东西在里面,又好像什么东西都在里面。
她在打量对方时,对方也看向了她。
余杀看着为首那人道:“栖山的九瀛仙尊来我魔界,所为何事?”
听到栖山二字,鱼寒生心下微动,忽地又想到之前九在留言板上撤回的那副图画,似乎与这位九瀛仙尊也有五六分的相似。
九瀛始终淡淡,视线从鱼寒生身上移到后面成群的魔将而后是说话的余杀,最后仍旧轻轻落到了鱼寒生的身上:“我观西南天际法印之上承托雷劫,天显异色,特来察看一番。”
余杀说话不客气极了:“便是如此,也是我魔界之事,与仙门何干?”
九瀛不语,其后着蓝衣的栖山三长老半开玩笑般问道:“素闻余杀将军骁狂威武,怎会容忍一个女子坐在自己的肩上?”
“我族圣女,便是坐在我的头颅之上,也是荣幸!”
三长老与九瀛交换视线,更觉奇怪:“圣女?据我所知,魔族圣女不是八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似乎对方的问题极度的冒犯,余杀面露不耐与怒意:“魔族之人,只有沉睡,没有死亡!”
余杀下逐客令:“魔君还在等候我等,恕不远送!”
言罢,也不管几位不速之客如何,率先一步百丈地驮着鱼寒生回去。
几人也无意阻拦,三长老越发皱紧眉头:“我是真想不通,难不成,刚才的异象都是因为妺坦复活?当年为祸三界的女魔头妺坦又回来了?”
九瀛的眉心也泛起浅浅的褶皱:“我看那女子的眼神,坚毅而沉静,似乎不像当年的妺坦。”
聂远风却认定她就是妺坦无疑:“额间一朵彼岸,不是妺坦还能是谁?只怕是睡了八百年还没睡醒,所以才叫你生出这样的错觉!真是祸害遗千年!”
“”
荒漠之中,竟有一片红洲。
这时,余杀却不急着把她带回去了,反而驮着她四处游荡,很是悠闲。那些魔将先行离去,广袤的荒漠中,巨人驮着把他幼时的伙伴,终于把她带回了他们共同的家园。
“圣女,那是魔君特意为圣女种下的。荒漠并不适合养花,但魔君却用自己的灵力让这片曼珠沙华维持了八百年。”
八百年,岂非从妺坦出生时就存在了。
鱼寒生疑惑起曼珠沙华与妺坦的渊源,“曼珠沙华,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到了红洲,余杀把鱼寒生放到花丛之中,自己则在一旁的荒漠坐下,他摇了摇头道:“其实曼珠沙华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听说,这是一段禁忌。当年,先魔后腹中同时孕育了魔君与圣女,他们一前一后降世,谁料圣女却是死胎。魔医说,这是因为魔君吸收掉了圣女的生机。后来,魔族伟大的先知告诉先魔君,将有一株花生长于黄泉彼岸,名曰曼珠沙华。曼珠沙华集天地净郁之气,可以取代圣女失去的生机。”
“何谓净郁之气?”鱼寒生蹲在花丛之中,鼻尖满满都是曼珠沙华的异香,她轻轻捏着花瓣,看向那个哪怕坐着也像座山一样的人。
“世间第一朵曼珠沙华,应天地而生,一个净字,自然担待得起。此花生于黄泉,集往来懊悔、遗恨、哀痛、不舍等阴郁之思,缠绵悱恻,故谓之郁。”与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一个同样身着玄色的年轻男人。
男人头顶王族之冠,外袍之上携带着古朴繁复的魔族纹印,腰间并不系带,胸口微微敞开,肆意慵懒。魔之尊者,身融道之几分,贵气天成,目下无尘,是一派唯吾独尊的上位者姿态。
他一出现,所有的曼珠沙华都如同向日葵向着太阳一样向着他去。黑袍的底部便隐入土中,红的花攀附在衣袍上,宛若一体。
余杀颔首道:“魔君。”
鱼寒生感到心间微颤,却也知道,这不是她的情绪,而是妺坦的情绪。
所以,眼前这个人是魔界的老大,也是妺坦的孪生哥哥。顶着他妹妹圣女的名头,鱼寒生有些心虚,顿时蹲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她不太自在地起身,不知该如何称呼,场面就沉默了下来。
魔君容祭也不在意她的态度是否无礼,俯身折下一支最近的曼珠沙华,指尖左右揉捻着根茎,花也跟着在他手中旋身,“魔界的圣女,只认额间的曼珠沙华印记。”
“至于吾妹,她的身体,还沉睡在魔界的地底。”
闻言,鱼寒生反而轻松了许多,她也不得不感叹起身为魔君的分寸。容祭这番话在与她拉开距离的同时也承认了她的身份,还不忘对她进行提醒。说实话,契约归契约,叫她一个不曾有过家人的人去扮演一个妹妹的角色,她也觉得奇怪。
容祭似乎只是来看一看她,如今看到了,也无意久留,“且让余杀带你游览一番魔界,本君会在魔殿等你。”
言罢,他消失在原地,与之一同离去的,还有那朵被摘下的曼珠沙华。
容祭走后不久,余杀重新把鱼寒生驮了上去:“圣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鱼寒生越发明白,他们对她和妺坦,其实分得很清。
“鱼寒生。”
“感觉有些孤单的名字呢。”
“有吗?”
余杀点了点他硕大的头颅:“其实,魔君还有一个小名,叫做挽妹。”
“挽妹?”想到这样一个名字跟容祭那样的人挂上联系,鱼寒生觉得画风实在清奇。
“魔后当年差点痛失爱女,所以为魔君起了这个名字。后来,圣女重获生机,这个名字除了圣女也就无人再提。如今,圣女沉睡,魔殿里的一些老人又叫起了这个名字。”
在这样安全而放松的情境下,鱼寒生也起了闲聊的心情:“他不生气?”
余杀摇头,浑厚的声音在荒漠中忽然显出几分寥远:“魔君也很想念自己的妹妹。”
“那如果我叫你阿牛,你是不是也不会生气?”
顿时,余杀睁大了眼,扭头看着自己肩头的鱼寒生,眼中闪过开心的、怀念的,夹杂着几丝疑惑的光芒。
鱼寒生感觉自己面前都不是两只眼睛了,而是两片布满星星的夜空,她不禁笑了起来,本来觉得阿牛这名字似乎与他凶悍的外表不太匹配,眼下倒觉甚是相当:“是妺坦告诉我的。”
余杀满足地笑了,看向远方:“我当然不会生气,圣女没有忘记我。”
正说着,紫色半月缘又传来新消息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