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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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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木坐在窗前看石头。第一眼是如此惊艳的石头,让他忍不住花掉大部分钱买的石头,在清醒之后变成了一块破石头。

    其实不是石头变了,石头就在那里,无论是在他的怀里还是在书桌上,都没有变过。变的是他自己。

    他很笨,连他自己都知道他很笨。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一种可怜的自知之明一般的聪明。

    曾经想过如果多读几年书,没有那么早就走上街头,自己会不会聪明一点。学费也不贵,去向李汜求情说不定就可以回学堂。不过这也是他的选择,那也只能是他来承担后果了。

    石头很暗,就像他的人生一样。那一闪而过的光泽,好像只是一场梦,甚至不是说书人口中的虚幻大梦,只是打盹儿的时候才有的恍惚。

    这块躺在他手心里都显得渺小的石头,此时此刻稳当当躺在摊开来的书页缝中,像是欲坠入山谷的乌云,堪堪立在那里,黑魆魆的一团,看得让人心烦意乱。

    可又不能不看。这石头就像是他的心,把他所有的想法,那些深深藏在心里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想法,都乖乖又叛逆地全部映照出来。

    更不能丢掉了,花了太多的钱买这块石头,若是哪天晏生离问他要账,得拿得出来。若是丢了,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也烦心,不看也烦心。石头不在房间里,倒好像是在他的心里,堵住了心头的泉眼。想不到应该藏在那里,自己的房间确实有很多可以藏匿宝贝的地方,只是现在这房间是晏生离的,被他发现了也难辞其咎。

    于是只能藏在枕头下面。知道藏不住,也知道晏生离如果想找就一定会找到,但还是藏了起来。自以为妥当所以仔细把“破石头”放在软枕下面,又抚平枕头上的布料褶皱,最后把被子盖了上去。

    不像是一个已经成年的人做出来的事情,倒像是小孩子自以为聪明把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东西藏起来。他意识到了自己这行为的幼稚,所以大约已经没有了小孩子的那般幼稚吧。

    哪怕现在是人形也脱离不了动物的本性。把石头藏好之后,姜木躺在了被子上。没有狼的本性,倒有糯米团子的本性。

    晏生离又不知道去哪里了。刚才就眼瞧见他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一转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好在他们平时也不怎么交流,所以姜木也无所谓这些,只要不让他再去皇宫见皇帝就好了。

    一个人的的时候,姜木就容易开始胡思乱想。从这一头想到那一头,思维发散到可以缠成一团棉线。是看不到的、隐形的棉线,却能抓得住,放在手里沉甸甸的,连带着心里头也是沉甸甸的。

    朱鹭,一个看上去一点儿烦恼都没有的小姑娘,她有自己的理想且为之努力着,姜木很羡慕。

    李蓦然,普普通通的士兵,姜木看不透人心,只觉得他一定不是善良的人,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坏人。

    还能再见到他们吗?姜木这样想着。即便知道可能性不大,即便知道也许再见面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更不会产生下一层的交际,但总想着人生遇见这么多人,大多数都匆匆别过,实在是太可惜了。

    和呼延万川也会这样吗?一想到这件事,姜木就有些伤心。这种伤心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从前看到落叶会伤心,但心中清楚春天仍然会照常到来。但现在是完全的失落,因为当人选择离开的时候,是永远也不会回来的。

    也为自己的愚笨而失落。即便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也无法完全看清楚这心意到底是清泉还是流水。总还是不一样的,清泉汩汩无尽头,而流水总有源头与枯寂。

    想到这里,姜木在床上翻了个身。这床的质量好得很,和他从前睡的那张不同,翻身的时候床不会“吱呀”乱叫,也不会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从前他只觉得自己像睡在悬崖边上,现在才真切觉得高档的床才是床。

    面对着空荡荡又白花花的墙,要说起这墙的颜色,倒也不是惨白色,他是真真见过那些因为惊吓而面孔惨白的人,比墙面的白要白得更多。王府里的白墙,像是新鲜的猪板油的颜色,在半明半暗之间独美。无光,只是默默环绕着屋里的人。

    李家老宅的白墙,倒是那种惨白色,落雨的时候还会渗水,洇湿一块又一块墙面,干掉了之后就会变成碎白的片状,像是出品很差的云片糕,重重摔在地上直截了当变成了粉末。

    没钱,李汜没钱。他那点钱都拿去玩乐了,怎么还会有“闲钱”剩下来修缮房屋。姜木那间房一直没有漏雨就算是谢天谢地了,别的他也就不想,不想就不会失望。

    姜木伸出手,一点一点在被面上挪动。被面是素色的,就像是从前还在念书的时候,每天上早课结束后吃的那碗素面,没有浇头也没有油花,只有面淳朴的香味。

    终于,手指触碰到了墙面。不是李家老宅那种冰冷又坚硬的墙面,是那种带着细微颗粒粗糙的墙面。由于他的狼人血统带着他的“天赋”,皮肤对于温度更加敏感,所以他能感受到暖炉赋予粗糙墙面的微微温度。

    因为一个人,所以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了。如果晏生离在房里,他一定不会这么做。其实心里并不觉得这样做会奇怪,只是在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内心这件事,就像是正对着他人脱衣服,心里奇怪脸上也像是烧红的铁。

    指腹仍旧半推半就贴在墙面上,眼睛倒是闭起来了。没有困意,神清气也爽。心里头仍然攒着许多事,只是在这一刻一切都清净下来了。

    王府里很安静。听下人说是因为王爷喜静,所以王府里不管哪个角落都是都是那么安静。姜木也是在这里第一次听到雪落下的声音,簌簌如此像是凑近了听到睫毛扑闪扑闪的声音。

    呼延万川终究是王爷,而王爷总是神秘的。那层神秘的面纱是凑近了也摘不下来的,说不定日日夜夜跟着也无法了解透彻。

    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想要了解。

    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也不知道自己与他的未来到底会如何。姜木收回了手,眉头也微微皱起来。他年龄小,面相看上去也小,这表情在他的脸上简直滑稽。

    晏生离离开之后,呼延万川的房里就没有了人气儿。静谧无声到像是一锅死掉的汤。

    他倒也不会去睡觉,死后自然可以长眠,何必浪费今朝。身体不适,也没了舞剑的兴致。若是现在为了舞剑而舞剑,反而倒要毁了一切——剑的宝贵、剑术的精巧,以及他所拥有和无法拥有的一切。

    于是便选择了读书。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现在的情况——明明手头有一堆事,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他就会选择看书。

    呼延万川,福亲王,可能是这世间最不像王爷的王爷了。算是一朵奇葩,有整个房间的书,也算是把卧房安在了书房里。坐在椅子上,身下的黑红色红木雕花椅,样子很像是太师椅但又不是太师椅。

    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半转了身子探到书柜前拿书。也没有刻意挑选,他总是把喜欢的书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算是抽签,也和抓阄差不多——巧合的是,他周岁抓周的时候也抓了书,只不过是什么书他到现在都不知道。

    ——《孙子兵法》。

    不是最喜欢的,也不是最感兴趣的。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也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要看这本书。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会出现在这里,平时也不会翻翻,所以边角很整齐。

    已经无所谓是怎么混进去的了,前些日子随便翻翻又随手放的也说不定。既然抓到了,就随意看看吧。

    呼延万川本身对这些谋权谋术之书没有多大兴趣,能够独自一人走到现在既是天赋也是运气。于是乎,端坐在桌前——从小便是如此,但凡坐在桌前,无论是做什么,都是坐得端正——左手边是青玉竹节镇尺,右手边是还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杯。

    王府里保持着如同往日的安静。在这里,每个人都知道王爷喜静,所以但凡靠近偏房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压低声音,无论是脚步声还是说话声。

    呼延万川倒也不是受不了一点儿噪声,只是在声杂的地方总是觉得不自在。既然王府怎么也算是自己家,那要求安静点儿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吧。

    安静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呼吸声和心跳声便也成了打扰他的声音。从前还能静下心来,毕竟是习武之人,可自从动了凡心之后……一想到这里,自己便也发起笑来,何为“凡心”?是否曾经只是把自己捧得太高,自以为自己便是孤高的福亲王。

    于是也没心思读书了,连书摊开在哪一页都没有注意到——谋攻篇第一页。

    带回来的东西早就收起来了。根本不用去找,呼延万川知道他要的东西在那里。大部分时候,他心中总是有数的,而这特殊的小部分时候,是遇到姜木的时候才出现的。

    那本带到边疆去的,边角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翻得软烂的书,即刻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随手翻开,夹着碳笔肖像画的那一页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放下书,打开折好的画。

    现下的心境自然与当时画下这幅画的心境完全不同。记忆还在,只是脑海中无论怎么回忆都抓不到那种感觉了。心动?还是不安?总觉得两种情感都有。

    小画捏在手里,竟感觉有些滚烫,像是一块烧红了的薄铁,被强硬塞到他的手里。捏不住,攥不牢,烫得他撒开了手,褶皱如小船的画便掉在了一层又一层书页之间。

    心中思绪繁复如丝丝缕缕的刺绣工艺品,呼延万川想起了从前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他的亲生母亲——宫里的苏绣艺术品。是一只漂亮的大凤凰,把“栩栩如生”这个词诠释到了极致。

    可这幅简陋又浅陋的小象终究不是盛大恢弘的工艺品。呼延万川是越看越心烦,恨不得把它给撕碎。还是第一次胆小如此,但还请原谅这位从来没有动过凡心的福亲王吧。

    扔掉又舍不得,放在哪里都让他心烦,于是乎决定让老天爷来决定这幅承载着他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意义的小画到底何去何从。把小画叠成一个小团儿,放在手心里只有一点点。

    呼延万川低下头,就这么一直看着这一小团。一时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但急于又迫切想要知道自己最近这么奇怪到底是为何。

    急了躁了就容易冲动,一旦冲动就容易做出一些事后才觉得自己愚蠢的事情。现在倒真真像个毛头小子,还是个没有胆量的毛头小子。

    急吼吼站起身,又脚步碎且匆匆就往外面走,一点儿没有福亲王的样子推开门。风裹挟着雪比他还要急忙,齐齐冲到了他的身上。

    吹了声口哨,没等一会儿一只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鸟——在雪茫茫中他甚至看不清这鸟的品种——就飞了过来,像是抢夺似的衔走了呼延万川手中的小纸团,一下子就把他的烦恼给带走了。

    有点蠢,但这是呼延万川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就太糗了。堂堂福亲王,竟然如此怯懦。

    只不过他的运气在这时候着实有点差,下人倒是没看见他的表情和他做的“蠢事”,三人组里的晏生离和姜木倒是全看见了。

    姜木并不是要故意看见的。他本来都快睡着了,只是耳朵太过于灵敏,听见了外头很远地方传来的鸟叫,一时间狼的本能告诉他事情不对,所以才悄悄开了门缝往外张望。

    的确看见了一只鸟,他懂得少,哪怕眼神再好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鸟。那鸟很大,张开翅膀冲着呼延万川扑棱的时候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可到底还是和他丰富多彩的想象不一样,那冬日里冲破风雪的鸟识相的很,只是从呼延万川的手里拿走了一个小玩意儿,就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是什么呢?姜木想不明白,也知道自己不该多想。万一真的被自己猜中了,说不定就小命不保。在街市上混了这么久,这点道理与规矩他还是懂的。

    于是赶忙把门关上,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乖乖坐在桌前看书,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当然见到此情此景的不止姜木一个人,晏生离也看到了。当然他和姜木一样,也不是故意要看到此情此景的。

    心事儿攒得太多又没办法卖钱,他从小习武日子过得枯燥乏味,加之现在特殊时期也不可能离开王府一步,所以只能进行自我折磨。

    今年长安城的雪很是邪乎,就像是年少人的心情,时阴时晴。时不时就停下来,还出太阳,照在身上那叫一个暖洋洋。可时不时也整个儿把天给阴了,雪下得那叫一个纷纷。

    晏生离就坐在屋顶上,看着满目白雪,任凭那些冰冷无情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起初还没有落下便化了,到后来竟一点点在晏生离的身上积累——黑发、肩膀、膝盖……

    先是感觉到在房里走动,接着是他开门的动作,然后便是熟悉的口哨声——这倒让他有些许惊讶,他们从小学武八九不离十,他知道这口哨只是呼鸟,并没有特定一只鸟——不一会儿就看到一只大鸟飞了过来,离得近了才看清,竟然是一只鹰。

    鹰也和晏生离一样,身上都披着雪。

    它没有攻击呼延万川,晏生离也知道它不会。若是有预兆或是感知,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冲下去保护王爷的。

    带着好奇心,看着鹰俯冲向王爷,即便再有底心中也是紧张的。就瞧见它衔走了一个白色的小玩意儿,一下子就消失在了纷纷白雪中。

    晏生离没有动作。仍旧坐在屋顶上,看着呼延万川回到房间里。

    登基大典越来越近了,他们却都像是走到了悬崖边上,在无奈之中动弹不得。

    各自都有各自的心事,无论心事的大小,无论心事的重要程度。且各自对心事的处理方式也不同。

    雪纷纷又纷纷,在这天与夜之间就从来没有停下过。层层叠叠又垒垒,积下了厚厚的一层。

    这一天晏生离起得很早,比往日都早。一早他就在院子里扫雪,就像从前那样。

    小时候只觉得扫雪是一件枯燥无比的事情,现在才明白当时师父的良苦用心。在枯燥的事情中一点一点锻炼他的韧劲。现在也是,在每一个重复的动作间,解脱自己禁锢的心绪。

    雪仍旧纷纷,也纷纷地落在他的身上。只不过这次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融化后打湿了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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