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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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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延万川和晏生离回到王府的时候,姜木已经睡下了。在晏生离看来,他只是一直睡到了现在,从来就没有醒过。

    问过了一直看守他的人才知道中间姜木醒了一次,去厨房煎了一剂药,喝下了之后就睡了。

    包裹药剂的牛皮纸还在厨房里,厨娘并没有扔掉。她们都是精挑细选才进王府的,对于这些细节比常人更加在意。

    晏生离拿起那张散开的牛皮纸,上面还有草药的味道。他没有那么厉害,没本事从残留的味道闻到这药剂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他扬了扬手中的牛皮纸,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知道这是什么药吗?”他问那些厨娘。

    在这个王府里,他是比福亲王更让人惧怕的人。福亲王虽然从来不和下人们有过多的接触,但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不害怕。听主子的吩咐,做好该做的事就可以。

    可晏生离对于他们来说就不一样了。他是福亲王的贴身侍卫,在王府的地位仅次于王爷。因为个中缘故,甚至比管家还要管家。

    会武功,面相也不是柔和之相,做人做事都认真又不讲情面。严肃,几乎没有笑的时候,偶尔笑也都是因为王爷。

    是一个并不好惹的人。对于下人们来说,即便知道在这王府里做事,是无法避开他的,却仍有避开他的想法。

    晏生离不傻,他知道府里的那些下人们是怎么看待他的,也知道他们私底下偷偷说过哪些腌臜话。

    不是不去理会,他当然要理会这么些话。王府不是私宅,不允许出现这种事情,所有人的嘴都应该闭得紧紧的。

    只是现下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无论是时间还是时局都不适合。再过些日子罢,等到杨柳依依的时候,遣散一些做事不利索的下人。

    外头的邪风时歇时起,吹得敞开的窗户“嘎嘎”响,接着又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红木雕花窗狠戾拍在窗框上,再拉开,复又使了全力拍在窗框上,声音响得很,像是一种遥远的嘶吼。

    厨娘里有大着胆子的,倒也不敢直勾勾盯着晏生离的眼睛,只是虚晃着眼神,看了又挪开。

    “说是治伤风的,趁着热喝下去之后就睡了。”她说。鹂鸟般的声音像是打了霜。

    晏生离点了点头,把那张沾满了中药味——他不喜欢的味道——的牛皮纸粗粗又细细地折好,收进口袋里。

    并不指望有什么用,只是习惯。

    他不再说什么,收起东西抓起他的佩刀就走了。从不过多寒暄,也不需要哪些无用的语句,本身眼里心中都只有一个人,于是事事与时时就都只关于他了。

    回了自己的屋子,里面并不暖和。王府里的暖炉设计灵巧,姜木用得不熟练,自然就无法让这暖炉发挥它最大的优势。

    对于晏生离来说正好的温度,对于姜木来说就有些冷了。所以即便再不情愿,他也承担起了照顾姜木的任务,就像之前那样。做这些在他看来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实在是一种痛苦。晏生离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为了姜木,而是为了王爷。

    长长的铁钳子就被搁在一边,晏生离浅浅叹了口气,拿起长钳打开暖炉的小铁门,把姜木随便扔进去的煤捅了捅,整理好了之后又添了一些煤,关上小铁门之后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暖了起来。

    晏生离随手把长铁钳扔在了墙角,手腕使力想要压住掉落的声音,却不小心失了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声音在静谧中响彻,让人整个儿“抖”了一个清醒。

    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姜木却仍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作声,像是没有刚才的声响吵醒一样。

    晏生离知道他一定听到了。他对狼人的了解并不比呼延万川,该知道的他都知道。狼人的耳朵灵敏如此,姜木刚才不可能没有听见,只不过刚才不想和晏生离产生任何交流,才装作没听见。

    有心事。姜木有心事。

    而且晏生离知道他的心事是什么,无非就是那几种,万变不离其宗。

    看着姜木那颗圆圆的脑袋,像是一颗芝麻馅漫溢出来的汤圆。只可惜是一个有点笨笨的且冷掉的汤圆,让人没有想要咬一口的欲望。

    对了,还是一颗会想很多的汤圆,没什么意思。

    本想着叫他起来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叫起来又如何呢,本来也只是一个“工具人”,是不需要有过多的自我意志的。

    登基大典临近,姜木就越危险。不只有皇室知道他的存在,那些一直以来虎视眈眈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因为呼延万川愁绪万分,所以晏生离也愁绪万分。他的情绪总是跟着他的王爷,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甚至在前段时间生出了自己的情绪。

    只有姜木,好像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他自己那点自以为没有人知道的烦恼算是什么烦恼,在晏生离看来那是根本不属于他的幸运。

    越这么想,嫉妒心就不停又不停地泛上来。晏生离的眉头和心头是越皱越紧,怎么也解不开。

    看着姜木的样子,哪怕只是看着他熟睡的背影,晏生离那突然旺盛的想象力都会把他从前幻想的故事,那原本主角应该是他的故事,换成了姜木的脸。

    太透彻了,故事——或者说是现实,已经明晃晃而不能再明晃晃地摆在了晏生离的面前。太近的注视对于他来说只有痛苦。

    于是只能离开。

    呼延万川盘坐在烧得正热烈的暖炉的边上,听着暖炉里面发出来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心里头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有一种乱如麻的感觉。

    再有几天,再有几天便是登基大典了。他还没有准备好。

    一切都太慢又太快了。国丧的时候以为这种如剜心般的痛苦会持续一辈子,时间也不能疗愈他的痛苦。没想到痛苦总会过去的,太阳也总会从乌云中仿若新生蛋壳一般破出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太子爷的脸上染上了悲色,抚远将军连日连夜快马加鞭从边疆赶回来,一众妃嫔着了素衣,早已可以顶半边天的福亲王在无人的角落哭得魂儿都找不到。

    软弱吗?有那么一点儿。父皇和母后对他的教育方式和哥哥们不同,没有那么严厉也没有过多的期望,只是希望他勤奋向上自强不息的同时可以幸福。他不常哭,即便是小时候也如此,只是每每到了情绪迸发的时候,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完全失去了理智与控制力。

    哭过之后便后悔了,虽然情绪是发泄完了,只是回去的时候眼睛肿成核桃,谁也就都看出来了。

    每次想到,哪怕是现在,哪怕已经过去很久了,呼延万川还是觉得一股羞耻心油然而生。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眨眼间就到了现在。登基大典之后,那个听话又聪明,会成为一个明君的太子爷,就要真正成为一个明君了。

    一切仿佛还在昨天,呼延万川就要被推着到了明日。并非他所愿,却也不得不。

    如果问他一个毫无谋逆意图却有谋逆意思的问题——是否想要当皇帝?那答案绝对是否定的。还不懂事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想过,现在就更不会这么想了。

    当皇帝是个苦差事,一点儿也不自由,且呼延万川也对掌握杀生大权没有任何兴趣。如果被允许的话,他宁愿当一个野人。

    有时候也自嘲,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这种日子他是真的不喜欢。新帝登基大典之后,他就真的没有机会逃走了。他清楚,可时至今日往后退便会掉入悬崖。

    没办法了,是真的没办法了。最初的时候软弱,面对选择却迟迟不做出选择,现在眼前就没有选择了。他在这种事情上的软弱,就注定了他当不了自己人生的主宰者。

    总是想着没了自己的话,皇兄应该怎么办。他在朝中尚未完全立足,也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大臣。在呼延万川看来,每个人都虎视眈眈盯着那张椅子。

    来不及回头的时候,才想起皇帝是皇帝。太子爷是从还未出生的时候就被以“太子爷”的标准来培养的,成年之后皇兄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亲信。真是自己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没了他,这世间仍旧是现在的样子。也只有哥哥们和母后会伤心,还有晏生离。

    抗拒,自心眼儿里的抗拒。狼人的事连个头绪都没有,真真是一点点都没有。就像是扔给了他一团乱糟糟的线,又命令他解开。可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最初的线头。

    一想到这件事,一想到自己的府里还住着一个狼人,呼延万川的头就痛。不是真的偏头痛,是那种欲将迸发却仍然潜在水底的头痛。他揉了揉眉心,就好像这样能缓解他的烦恼似的。

    事情要一件一件去解决,不能慌乱。呼延万川反复告诉自己。

    狼人的事情最终会解决的,可婚事又该怎么办?母后说的那个国公的嫡女,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个人。最怕这件事,可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可不想被太后的懿旨指婚,太丢脸了。

    可又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缘分未到,就是未到,也不能强迫它来。该怎么当丈夫,又是怎么样的人适合当妻子。这世间已经给了呼延万川答案,可他就是不满意这答案。

    拖延到不能再拖延的时候,他就一走了之,连晏生离都不带。把这座庞大的王府空空留在长安城,永永也远远。

    想要放空自己,却怎么也放空不了。越想要把脑子里的那些明明清晰明了却又模糊不清的事情赶出去,就有一个声音在反复提醒他。可又听不见这声音到底说的什么,像是风声又像是雨声,还像是剑在空中划过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门外站着一个人。呼延万川的反应还是慢了一点,他本应该在有人向着他的房间走来的时候听到脚步声的。是晏生离,他记得这府里每个人的脚步声。

    还没等门外那位敲门,呼延万川就先开口了。“进来吧。”他说。声音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见晏生离顿了顿——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也总是发现自己常常低估王爷的武功,又高估自己的存在意义——但还是做了一下吞咽的动作,小山丘似的喉结滚动,浅浅咬了咬下唇内,终于还是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屋里很暖和,暖和到一进去就感觉眼前是雾蒙蒙的。晏生离站在里面,感觉自己像是一棵枯萎的树,仍旧直直杵在那里一动不动。高高地看着王爷塌下去的背,像是一个团起来的穿山甲,看上去很坚强其实很脆弱。

    进来之后晏生离才想起来自己本不应该来的。他来王爷这里也不是为了说什么,只是刚才看着姜木实在心烦,所以忍不住想要看看王爷。可他又没有什么要和王爷说的事情,于是乎就真的像是一棵内里都被掏空的树,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因为始终听不到晏生离说话,于是呼延万川先开口。“有事儿吗?”他问。

    有事儿?没事。但也有事,可是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一句话也不能说。多么痛苦。

    于是没话找话——“登基大典的时候,姜木怎么办?”——这话好烂,就像是大着胆子去和喜欢的人说话,结果第一句话就是“吃了吗?”——想到这里,晏生离的脸颊飞上两片红。

    这问题问倒了呼延万川,他的确没有想过。毕竟也是一个大活人,不能像是小饰物一样随身带着。也不能让他跟着。呼延万川要见许多人,就怕哪人把他给认出来了。

    于是如何都不现实了,那留给呼延万川的就只有一个选择——“金屋藏娇”。这王府并不仅仅是住所,藏一个大活人并不是困难的事情。稍稍思量,便下了决定,因为也只能如此了。

    “到时候带他去地下那间房吧,摆张床再放些家具,置办得有生活感一些,毕竟也算是委屈他了。”呼延万川的表情像是这决定是他再三思索之后才下的,但只有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无需要再多加思索了。

    晏生离点了点头,心中庆幸呼延万川的选择。他并不希望姜木过多参与王爷的日常生活,且心中最恶劣的那部分希望姜木从此消失永远都不再出现。

    本以为登基大典之前可以把事情完全解决,让这怪物永永远远都留在边疆,不再出现在长安城,只是没想到天公太不作美,没有了却他的心愿。

    “知道了。”他说,“那我去和他说。”是陈述句,尾音却悄悄上扬。

    “不用了,我去和他说,毕竟也是委屈人家。”呼延万川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皱眉。心中是真的觉得亏欠人家,又对现实的选择无奈。

    也不能把姜木送到李濂的府里。前些日子他的胞兄李汜才过世,无论两人关系是否亲密,总归是一脉相承的,万一这老臣突然脑子一热——即便这种可能性再小,但还是要小心。

    再者,既然李汜和异族有联系,保不齐李濂也脱不了干系。他是老臣,心机深不可测,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他们不能冒任何险。

    “现在吗?”晏生离问道。现在姜木大约还在睡吧,总觉得在如此私人的时候让两人见面不太好。

    呼延万川想了想,还是觉得再拖拖比较好。现在告诉姜木,登基大典的时候他要呆在地下室,实在是有些残忍,这让他后面几天该怎么捱?

    “登基大典前一天再同他说吧。”呼延万川拍板,这话题就算是到此结束了。

    晏生离没再说话。他先是看着呼延万川的脑袋,他的头发梳得水亮,比黑芝麻糊还要黑亮;接着看向他的脖颈,仿佛天鹅一样漂亮白嫩的脖颈因为低头的动作而露出整齐排列如小山丘一般的小骨头;再是细细的腰,即便是宽大的衣服也无法遮掩住;最后……

    他没再看下去,而是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一丝犹豫也没有,比任何时候都爽利。推开门,雪便扑闪闪冲向他,与孤寂抱了个满怀。

    就瞧见姜木站在门口,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一撮头毛冲着天飞起来。眼里也是茫然满满,看着晏生离像是不认识他。

    “你在做什么?”晏生离一边问他,一边向他走过来。佩刀与步子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

    看着晏生离一步一步走过来,反倒是吓到了姜木。他瞪大眼睛,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只是人如此名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可惜即便这样,当下故事的主角仍然不是他。

    晏生离绕开了他,推开了自己的房门,热气就扑面而来,比雪更加热情。

    姜木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觉得自己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跟着晏生离回到房间。刚睡醒,整个人都是懵的,连怎么说话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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