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从山下回骆府,要绕好一段路。
回程路上,沈闻君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三夫人那一刺正好刺在左肩,再往下一寸,就要伤了心脉,就算吃再多的神药也救不回来了。
车壁有些硬,硌得沈闻君肩膀疼,她换了个姿势,牵扯到伤口,轻轻抽了口气。
公仪掏出手帕替她擦汗,担忧地问:“要不还是缓一缓,在这里住几天再走?”
“不用,我以前受了重伤,躺了三天就好了,这次还没那次伤得重。”
沈闻君嘴硬地说:“哪那么娇贵?”
公仪叹息一声,“要是有软垫就好了。”
话音未落,车壁被敲了敲,公仪掀开车帘,神情顿时变得复杂:
“海……”
公仪一时不知道该叫他什么,顿了顿道:“什么事?”
一见是她,朝格便没什么好脸色,六娘的实力他清楚,如果不是这个叫做公仪的拖后腿,六娘是可以自行逃出去的,也不会受伤。
可眼下他还需要她帮忙。
朝格将手里的东西递进来,“这段路不好走,马车颠簸,给她用这个。”
正是公仪念叨的软垫。
“好。”
瞥了一眼沈闻君的神色,公仪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然后硬着头皮放下车帘,隔开了朝格那火辣辣的朝车厢内看的目光。
马车内,沈闻君闭目不言,似是睡着了。
公仪悄悄地将软垫放在沈闻君的身下,眼看她眉头舒展,跟着放下心来。
过了会儿,睡梦中的沈闻君似乎梦见什么,头上冷汗涔涔,手帕也擦不干净。
要是有干净的巾帕和水就好了。
她刚这么想着,车壁再次被敲响。
车窗外递来绸缎一样温软的手帕,一个牛皮水囊。
摸着还是温热的。
荒郊野岭,哪来的热水?
公仪依旧小心地接了,道:“多谢。”
朝格轻哼:“不是为你,你是以何身份道谢?”
公仪无言放下车帘。
又过了一刻钟,马车里多了糕点、蜜饯、围棋、披风,桌子上还放着一炉香,正悠悠地冒着青烟。
这炉香或许是药香,能让人缓解疼痛。因为沈闻君眉头彻底舒展开来,怀中抱着的剑摇摇欲坠,足以见是很放松了。
公仪啧啧称叹。
……这心思真是比女子还细腻。
依稀听说他与沈娘子是夫妻。不过这相处方式,实在令人费解。
前些日子,两人几乎是见一面打一架,旁人见了只觉得这两人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却不想原来是夫妻。沈娘子冷脸沉默,海郎君热情洋溢,粘人得紧,随时都要跟着转来转去,很有些像……
狗。
公仪不大雅观地想。
沈闻君醒来后,看到堆砌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又看到忙忙碌碌正在马车内挂绸布帘帐的公仪,有些来气。
“别忙了。”沈闻君拦住公仪,“马车里的这些玩意儿,都扔出去。”
朝格骑马跟在马车一旁,听到车壁敲了敲,赶紧高高兴兴地贴过来。
车帘掀起,还是沈闻君那张苍白冷淡的侧脸,她在和公仪说话,却分明是讲给他听的:
“公仪,告诉那个谁谁,无功不受禄,别再送东西进来!”
公仪有些尴尬地一笑:“海……”
身后一堆物件擦着她的肩膀,被扔出马车去,车帘狠狠砸下。
朝格接得手忙脚乱,边道:“娘子,你若不喜欢,我给你送别的,方才路边有枝桃花还开着,咱们回去做糕点吃。”
岂料此言一出,马车里的气氛更冷了几分,里面人扬声道:“程鱼,马车行快点!”
朝格郁闷地被扑了一脸尘土。
乌金将地上的香炉、软垫捡起来,忧愁地问:“少主,这可怎么办?”
当初他就说,装那个样子骗人家,根本不行,这下好了,人家不理他了。
朝格并不气馁:“中原有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本少主持之以恒,不怕六娘不原谅我!”
乌金还是觉得不行。
他那时候在门外听到了最后几句,少主可是又撒了一个大谎话。
一次欺骗就这么生气,如果再被发现,那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朝格已经谋划好了之后用什么手段讨娘子欢心,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了。”朝格突然想起什么:“回头你记得让咱们的人换上草原刀客的伪装,别露馅了。”
乌金搓了搓手:“少主,我觉得你还是……”
朝格自顾自地说着:“你说我送一把上品兵器给六娘好不好,那把大师铸造的连环刀,价值百两,不对。六娘使的是软剑,可能用不惯刀……”
乌金无奈闭嘴,少主根本听不进去自己说的什么!
骆老三拿金银贿赂的靠山官府,被骆府用更多的金银摆平了。
骆府前院被下人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沾染了鲜血的地毯、墙壁被清洗干净,损毁的桌椅被换下,打斗过的痕迹被抹去。
有几个丫鬟在廊上摆弄花盆,不知说起了哪个院的事情,四下里瞄一眼,相视一笑。
几日前的腥风血雨,仿若没发生似的。
沈闻君在院子里躺了三天,三天里,公仪时常来看她,屋顶上总是传来打斗的声音,沈闻君置若罔闻,依旧躺在椅子上打盹。
等她一觉醒来,给自己倒杯水,发现杯底多了桃花枝,想也不想,顺手丢到湖里,任那桃花可怜地漂浮在水面上。
茶一入口,发现竟然甜丝丝的,沈闻君奇怪地掀开盖子,上面明晃晃地飘着一颗红枣。
补血的。
沈闻君:“……”
她心累地把杯子放回去。
许久之后,程鱼从房顶上跳下来,腰上的佩剑连剑鞘都没动。
站了会儿,他问:“郡主,您是因为海……那个谁谁他骗您,所以不想见他?”
那个谁谁如今真如一只小狗一样,见天地想办法往这院里钻,简直是防不胜防。
每天这么来一趟,又不能动刀剑,也不能真伤了人,当然对面出手的更没这个意思,但程鱼仍招架不住。
那对主仆摸准了他打盹的时间,专挑这个时候来。
沈闻君懒洋洋地否认:“我也骗了他,两相抵消了。”
“那为什么……”
不愿意接受他呢?
虽然那个谁谁之前可恶,但毕竟是在未认出郡主的情况下,倒也情有可原。在认出郡主后,他对主子无微不至,体贴到让自认为是老妈子的程鱼都羞愧。
沈闻君摇摇头。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书生便罢了,手无缚鸡之力,我掌控得住。可他毕竟是草原人,身边还有那么多训练有素的高手……”
说是来商队寻人,谁知道他寻的事什么人,还是要做其他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能掌控的人和事,沈闻君自觉远离。
沈闻君幽幽叹了一口气:“可惜一腔真心……”
虽然只是草原刀客,组织起来却也是不小的势力,若是与瀚海府作对,将是很棘手的事情。
察觉到郡主心情低落,程鱼也跟着垂眼。
沈闻君继续道:“连他的腹肌都没能亲手摸到,当初差一点就解衣安寝了,真心可惜啊。”
程鱼:“……”
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程鱼飞速上了房顶,后面好像有狗追一样。
上一次就是被郡主气到不想说话,他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鱼发誓,从此以后他要变回以前那个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护卫!
又是一个晚上,沈闻君终于出门了,却不是为朝格,而是受骆府大夫人邀约。
大夫人醒来后精神好了不少,设宴请了雁回城守来府上做客,也就是本地的官府老大,周康禄。
顺便请了沈闻君一行人过去,意在感谢他们对骆府的帮助之情。
周康禄一身富贵之相,外表却是一个干巴的瘦子。
一双眼睛眯起来在人身上兜来兜去,没有神采,唯有在大夫人提起礼物和银两的时候,双目放光。
“好说好说。”
周康禄笑声又尖又细,保证道:“骆府是我雁回城最忠心的商户,本官心里都有数的。此次府上二老爷和三老爷狼子野心,与大房毫无关系。”
俨然一个见钱眼开的昏官。
大夫人见惯了这种人,表情没有任何鄙夷之处,反倒更为恭敬:“草民年纪渐长,又身患恶疾,有意退族长之位。我与我夫君打算过几日办骆氏新任族长继位仪式,到时候还要请城守赏光。
周康禄一口应下来:“那是自然,怀英继位那天本官一定到,给骆氏送一块本官亲题的牌匾!不过听说李氏族长重病,也有意择新族长继位,你们可别赶到同一天,本官如何忙的过来?哈哈哈。”
骆怀英却未说话,只是回礼。
气氛一时安静,大夫人出声道谢:“这是骆氏的荣幸。”
二老爷和三老爷的死,就这么不了了之。即使知道三老爷背后和官府勾结,骆氏也不能发作什么。
官大于民。
周康禄在雁回城一手遮天,他们这么多年与其周旋,已经知道银两好处给够,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稳妥的办法。
送走周康禄,众人也要散了。
大夫人却叫住了所有人:“有一件事,想请诸位做个见证。”她看向骆怀英:“怀英,骆氏族长交接,需要有见证人,你愿不愿意让他们听?”
骆怀英乖乖伏地:“听凭母亲吩咐。”
不是说过几日交接族长,今晚就要办?
“好。”
大夫人点了点头,将众人带到骆氏祠堂,坐定后,却没有搭理骆怀英,而是向阿依古丽招手:
“孩子,你过来坐,怀孕前三个月,久站会动胎气。”
什么?!
沈闻君惊讶抬头,阿依古丽有孕?
自今晚出现以来,一直神情恍惚的骆怀英更是愣怔,双眼里写满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