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万里封疆(17)
“……姑娘说完后,九郎君许久没有出声,再出声时二人声音低了下去,婢子只隐约听到九郎君安慰姑娘,说家主、二郎君、夫人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不能掌管裴氏,到了燕京便请郎中过府!”
锦珠跪在裴二夫人面前,颤声道:“姑娘自上次病重醒转后便像是换了一个人,婢子当时只以为姑娘大病一场换了性子,未曾深想,但这许多时日下来……”
她身子抖如筛糠,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婢子敢确定,那不是姑娘!”
啪!
心爱的翡翠佛珠磕在桌上,发出刺耳撞击声,裴二夫人却顾不上心疼,冷声呵问:“你可知道污蔑主家是什么罪名?!”
“婢子所言无半分不实!”锦珠满心惧怕地回忆,“姑娘皮囊下的妖孽破绽奇多,夫人一探便知!婢子爹娘兄妹俱在裴府为奴,婢子怎敢污蔑?!姑娘醒转前虽敏感多思,可要说心肠有多冷硬,是没有的……”
后面的话太惊世骇俗,锦珠不敢说下去,裴二夫人抬了抬手,二人心照不宣。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话,她心中何尝不是有所疑虑,这个外甥女到底是自家夫君嫡亲妹妹的孤女,接到府上十来年,再生疏能生疏到哪去?
何况外甥女一直心系自家六郎,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而然会多几分注意,外甥女这一个多月的言行举止与先前迥异,她不也在怀疑?
若说外甥女一时想通不喜欢六郎,这能解释的通。她还没有自欺欺人到自家儿郎就是世间独一份的好,能叫人喜欢上了就再不能喜欢旁人的份儿上,但外甥女前脚不喜欢六郎,后脚就对九郎一往情深,狗都不信!
只是平白无故的,她也没往外甥女的皮囊被妖孽占了的方向想。
妖孽……
裴二夫人心脏急速跳动,眼底划过一抹冷光,神情严肃:“此事事关重大,出你口,入我耳,若你敢叫除我以外的第三人知道,府上的规矩也不是吃素的,知道吗?!”
锦珠骇得小脸煞白,连声道:“婢子知晓。”
“好孩子。”裴二夫人这才缓了神色,起身将人拉起,握着她的手道,“你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亲眷在一众奴婢中也都是拔尖儿的存在,我心中都有数。如今检举有功,断不会叫你吃了亏去。”
说着,便唤了周氏进来,又为锦珠将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去。
“我的翡翠佛珠被十二姑娘拿去玩,不知道那丫头扔到哪里去了,还好锦珠帮我寻到了。”
周氏会意,笑吟吟道:“老奴往常见到锦珠姑娘,便觉得她是个有大造化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要不是怎么夫人的佛珠不见,偏被她寻找了,可见锦珠姑娘与夫人有缘。”
裴二夫人含笑颔首:“我也这样觉得。我瞧锦珠也有十五六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后头留意着,为她寻一户好人家。到底是府上出去的,又与我有缘,是该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老奴晓得。”这差事不难办,但得办得出彩,个中意思周氏明白,“老奴一定为锦珠姑娘把好关,嫁过去就做正房娘子!”
这样说也是为了叫锦珠放心。
不是每一个婢女都想爬主子的床,婢女是奴籍,给主子做妾听着风光,实则顶天了就是个贱妾,半仆半主,孩子出生就会被抱到主母身边,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次面,若是遇上个容不得人的主母,还要时刻提防被打杀发卖。
更别说时下文人之间赠妾成风,妾侍跟个物件无异,怀有身孕被主人赠给他人都不在少数,更别说那些什么都没有的了。
挑个好人家,做个堂堂正正的正室娘子,是对这姑娘最好的安排。
裴二夫人也是这样想的,周氏办事她一向放心,再稍稍说两句,便叫锦珠回去了。
一直到人离开,裴二夫人才真正冷下脸色,吐出的字仿佛都结了一层冰:“去请郎君过来!”
周氏心下一骇,甚至没敢叫人跑腿,亲自去请了人。
裴二郎君来得很快,裴二夫人命几个心腹离开,将人拉到身边来,令所有仆婢退下,关闭门窗,确定隔墙无耳后,才将所有事和盘托出。
裴二郎君面色青青白白,半晌才道:“此事确定么?”
裴二夫人并未明说,只道:“妾身已经着人去核实了。”
裴二郎君心中五味杂陈,妻子做事惯来雷厉风行,听完那婢女所言便着人核实,定是此前也有猜测,说是核实,其实就是寻找更多证据而已。
他虽是外甥女的二舅舅,可总归是外男,与外甥女见面不多,也没什么感情,但与裴植这个侄子就不一样了。这个侄子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自问对家中子侄爱护有加,平日里也不是个难相处的长辈,猛然得知就因为自家与长房反对侄子的感情,侄子竟然就要买通郎中报复自家,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他,真狠得下心肠。”裴二郎君长叹一声,既悲且痛!
爱情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他宁愿弑亲也要与外甥女在一起?
他还记得他是裴家生养的儿郎、他所要报复的都是他的亲人吗?他还记得他是有婚约之人吗?
裴二夫人心里也不好受,疲倦地靠在裴二郎君怀中:“狠下的心肠软不了,左右离燕京也不远了,再等些时日,若他真有这打算,到时自会见分晓。长兄那边先瞒着,九郎是他的亲儿,没有人赃并获,想来长兄是不会相信的,对自家风评也不好。”
裴二郎君没说话,点了点头。
—
皓月当天,五胡王帐外篝火幽幽,帐内剑拔弩张。
“匈奴必须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头戴宝珠、鹰鼻绿眼的魁梧男人被同伴死死拽住,声音蛮牛般沉闷震耳。
“是你们信誓旦旦说大梁人都是软骨头,鼓动我们冲上去,却不告诉我们宗崇又回来了,突厥八千勇士因此长眠!天狼大神一定会降罪匈奴!”
“我同意!乌孙同意出兵就是因为须卜骨你承诺能把宗崇弄走,可是现在呢?宗崇又回来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瀚海关又回到了大梁人手中!匈奴如果不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乌孙会考虑向大梁求和!”
面对咄咄逼人的其余四胡话事人,匈奴左贤王挛鞮须卜骨觉得真的是操了蛋了!
自从宗崇那老东西回来,联军一场都没赢过,人吃马嚼又是天文数字,难道他不着急吗?
哔哔哔!就你们会哔哔!
谁知道大梁皇帝那么没用?!
你们想要解释,老子他娘的也想要!
他按住刺痛的太阳穴,阴影落入眼中更添一层阴霾。
绝对不能让乌孙倒戈,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王帐里可不止他一个成年王子!他那些好兄弟个个虎视眈眈,这次如果他没有在大梁捞够好处,回去他们一定就会像狼一样扑上来生吃了他!
须卜骨眼中狠戾一闪而逝:“五胡是兄弟,匈奴不会不认账,等到咱们在梁朝抢够牛羊女人,我会展示给你们我的歉意。”
“至于向梁朝求和。”他笑出一口森森白牙,“大梁人记仇得很,你觉得咱们杀了他们几万人,他们会在这时候原谅你们吗?”
乌孙昆莫明显迟疑了。
须卜骨继续说:“我们为什么选在今年向梁朝发动战争?今年冬天太冷了,牛羊死了大批,女人也是。没有牛羊,就没有活路,没有女人,就没有孩子,你觉得你向梁朝投降了,那些牛羊女人他们会留给你?挺不过今年冬天,世上还有乌孙吗?”
牛羊女人是游牧民族的命脉,他们要生存要繁衍,这些要素不可或缺。
部落之间每年都会发动战争,你抢我我抢你,会死很多人。可牛羊水草能养活的人太有限,因此每到这时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希望死更多的人,但……他娘的今年死的也太多了!再死下去部落都要没了!
如果不想部落灭亡,最好的办法就是抢掠,可几个部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家的窟窿都堵不住了,还能指望隔壁能刮出二两油水?
所以大家一商量,哎嘿,咱们不是有个好邻居吗?有钱有人有牛羊,兄弟有难,不该借点?
于是,五胡联军南下。
可谁能想到,才开始五胡铁骑势如破竹,吃的肠肥肚圆,结果还没消化,梁朝反手一个宗崇,一记老拳又把他们吃的东西打得吐了出来?
乌孙昆莫想到抢回去的牛羊和梁朝女人,心一横,咬牙道:“我再信你一次!”
须卜骨阴沉沉扬起笑:“你们呢?”
剩下几人挣扎片刻,道:“我们也是!”
“好!命人杀羊!”须卜骨道,“让我们的勇士今夜吃饱喝足,明天继续攻城!”
王令下达,五胡士兵引颈呼号,数十人一堆篝火,上面架着宰好的肥羊。橘黄的火光跳跃在他们满是油光的嘴上、脸上,仿若鲜血。
须卜骨王者一般巡视王帐周围,手中举着一个成年男性头骨做成的酒器,酒器镶以金边及各色宝石,器内烈酒扑鼻。
他大笑:“勇士们!今晚让我们尽情狂欢!明天打过瀚海关,中原的牛羊、女人就都会是——”
“不好啦!不好啦!大梁人打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