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欲枳
孔南秋见白枳一直在疯言疯语,忍不住问她道:“你着实奇怪,你到底是人是仙?”
白枳反问道:“你认为我是人还是仙?”
孔南秋道:“你样貌艳而不俗,又有仙人之姿,恐怕尚未得道,只修得个半仙。”
白枳闻言,不禁痴痴地笑起来。
孔南秋道:“无法断情绝爱,想必这就是你无法得道的原因?”
“错了,都错了。”白枳走至他面前正色道:“我非人,非妖,非仙,更不会为道断情绝爱。”
孔南秋凝眉问道:“你到底是何物?”
白枳怏怏地道:“我不过是一根扎在崇炎真君衣上的利刺,努力了多年,始终无法入他心里。”
孔南秋道:“你执念深重,恐怕已走火入魔。”
白枳豁然笑道:“对了!我就是魔,你要如何对我?”
“不会对你如何。”孔南秋敛目道:“不过,我会尽力劝你行善,做一个有爱之人。”
“有爱之人?”白枳低声呢喃。半晌,她抬头道:“好啊,那你先把你的爱给我。”
孔南秋闻言,甚觉有望,喜道:“你与我盘腿坐下,我教你参禅。”
白枳闻言,立着不动,随后化成流光飞到巨大的崇炎真君神像上,坐在崇炎真君的肩上,晃荡着双腿,双眸明朗,俯视他道:“我要的爱不是这个。”
“你若认真和我学,你就能从中感悟到真正的爱。”孔南秋认真道。
“不学。”白枳道:“我才不要这样繁琐的爱,我想要的很简单。”
孔南秋静待她说出答案。
“我要你还俗,与我长相厮守。”
孔南秋闻言,瞪大眼睛,当即回绝道:“不行。”
“不行?”
白枳忽然从石像上瞬移到孔南秋面前,虽然看不清眉,却能感受到她漂亮的眸子里毫不掩藏的怒意。她怨气深重地怒视着他,冷声道:“在我的地盘,你说了不算。”
孔南秋闻言,巍然不动,就算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还俗的。”
白枳闻得此言,转过身,抬手一挥衣袖,只见袖中飘出两片绿得发亮的叶子,瞬时化作两位活生生的绿裙少女,站立在白枳左右,随时听候她的差遣。
“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白枳冷笑道。
她话音刚落,那两位绿裙姑娘似与白枳通了心意,立即走至孔南秋身旁,将他押着带离了石洞。
两人押着孔南秋返回来时的路,只见三人中途拐了个弯后,孔南秋就被扔进了另一个漆黑无比的石洞中。
临走前,两位绿裙侍女劝他道:“你若是改变主意了,往墙上敲三声,我们便会来接你。”
孔南秋不作答,转过身去,用后背回应她们。
听见脚步声远去,孔南秋在黑暗中席地而坐,捻着念珠诵起经来,心中有了佛的照应,黑洞似乎也不再是黑洞,而是大雄宝殿,黑暗被佛光驱走,陋洞内金光灿烂。
如此不吃不喝不知过了多久,孔南秋感到身体开始饿得发颤,思虑再三,他抬手敲向了墙。
他敲了第一声,唤了声:“施主。”
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一声,再次唤道:“施主。”
仍旧无人应答。
接连敲了第三声,孔南秋听见身后有风雪落下的沙沙声。
“你想通了?”
孔南秋转过身,见白枳身着一身红裙蹲在自己身前,毫无瑕疵的脸上满是兴高采烈的神情,却吓得他连忙将屁股往后挪了半截,一手撑地,一手挂着念珠合掌道:“没有。”
“你耍我?”
期待落空,白枳忽然发怒,伸手去掐住了孔南秋的脖子。
白枳下手不知轻重,掐得孔南秋的脸在微弱的光亮中红得像熟透了的果子,她有些心疼地收了些力,手仍掐在他的脖子上。她忽然意识到现在的他弱得和那些山上的臭道士一样,经不住几下摆弄就会脆弱得立马咽气。她一时想不通他弱成这样,是来爱她的,还是来哄她怜惜他的?
偷得喘息间,孔南秋费力发声道:“能否给我一些笔墨和彩颜。”
白枳将手上的力道又松了松,道:“你都快要饿死了,不要吃的,要这些作甚?”
孔南秋道:“贫僧方才参禅时,有仙入我神中与我作礼,所以想描绘下来。”
白枳道:“你若愿意还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孔南秋闻言,再不发言,绯红的脸上表明了向死的决心。
“罢罢罢!”白枳松开他的脖子站起身来,抬脚欲跨出门去,又收回脚,转身对孔南秋道:“我会给你笔墨,但你只许画我!”言罢,跨出门去,再也不见。
孔南秋身前多了几支毛笔和砚台,还有各色色碟,以及一□□兰提花灯。
花灯照亮了暗无天日的石窟。
孔南秋就着花灯在石墙上提笔描绘起来,他饿得手脚发颤,每一笔下去尽力做到眼准手快,极力让笔触顺滑,不毛糙。画至眉眼时,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将凤眼画出,再到眉,孔南秋搁笔歇了会儿,在石窟中擦了擦汗,又呆坐了会儿,他起身将眉描上。
笔尖垫脚脱离墙面,孔南秋身上的气力仿佛也在瞬间被抽走,他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喘了几口气后,他将腿盘起,贴墙坐立,捻着念珠入定。
待意识再次回转过来,孔南秋已分不清他此刻是在天上还是在石洞中。白枳忽然立在他的面前,面容美好如初,身着荷色长裙,头戴各色晶莹珠宝,身骨决然,若不是她手中没有提着花篮,桃花眼上没有眉型,他还以为他死后到了天上见到了壁画上的仙女。
“重画。”白枳道:“那画上女子不像我。”
孔南秋闻言,忍不住嘀咕道:“本来画的就不是你。”
“我说过,你只能画我。”白枳命令道。
见孔南秋不为所动,白枳厉声道:“你画不画?不画我可就下山杀人去了。”
孔南秋只好捡起笔问道:“画什么?”
白枳手中立即现出两把百花双剑,她将双剑举在胸前,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道:“就照着我现在的样子画。”
孔南秋督了她一眼,喉咙里像卡了块石头,张着嘴却吱不出声。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执笔落于墙上。
不多时,孔南秋搁下了笔。白枳提剑走至墙壁前近看了一番,忽然将剑架在了孔南秋脖子上,问道:“画的还是不是我!你为何把我的百花双剑画成了花?”
孔南秋闻言,灵机一动,道:“鲜花比剑更配美人。”
“不成!”
白枳虽觉此话悦耳,仍旧不愿轻易放过他,遂收了百花双剑,手中握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放在嘴边,张嘴道:“继续画。”
孔南秋只得继续作画。画完,白枳仍旧不满,道:“为何又把我口中的生肉画成了花?你好不仔细,我明明没有眉,你画的人像个个都描了眉!”
“重画!”
孔南秋只得重画。这一画,便就一口气画了七个人像,每个皆与花相关,皆描了眉,皆美若天仙,身姿飘然。白枳皆感到不满意,直到孔南秋再次饿晕了过去才就此作罢。
孔南秋醒来时,他已不在昏暗的石窟中,他再次枕在白枳的腿上,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枳望着空处痴痴发愣的脸,似有若无的忧愁将她的脸润得更加动人。
孔南秋立即起身,对白枳退避三舍。
“请施主莫要再与贫僧亲近!”孔南秋略带愠色道。
“还俗不就好了吗?非得给自己立那么多规矩受苦。”白枳双手撑着脸道。
孔南秋沉声道:“我是不会还俗的。”
白枳道:“你不是说你要教会我爱吗?原来你是个骗子呀。”
白枳刚说完,洞内忽然走进两个绿裙侍女,一个手中端了一盘生肉,一个捧了一碗鲜血,两人走至白枳面前,半跪半蹲,将盘子托在头顶,奉上道:“元宗主派人送来的道士的生肉,奴已片好,白副主请用。”
白枳拿起筷子将带血的生肉夹起,还未来得及放入口中,手腕忽然被孔南秋擒住。
“你怎么能吃人肉?”孔南秋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白枳闻言,忍不住笑道:“吃人肉怎么了?你也吃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我何时吃过人肉?”孔南秋瞪大眼问道。
白枳感到孔南秋抓着她的手腕的手明显在发抖,继续笑道:“不然你以为你饿晕过去这么多次,哪来的力气站起身来同我说话,帮我作画的?”
闻言,孔南秋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他跑去一边墙角吐,却只吐出来一些酸水。他折将回来,指着白枳,想要破口大骂,张着嘴呜呜咽咽,始终一句话也骂不出来,最后只能作罢,转过身捂着脸泣不成声。
白枳吃完生肉,喝完血,身心皆得到了满足,她走至孔南秋身后,轻抚着他的肩,轻声道:“你已破了戒,不如就此还俗吧。”
孔南秋闻言,悲痛中再次冲出一股怒气,他转过身将白枳一把推开,对着她厉声道:“你个毫无人性的东西!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何如此恶心,为何让我吃下人肉,你害苦了我!”
“怪我?你嫌我恶心?”白枳呆愣道。半晌后,她忍不住冷笑道:“你怪我,我又该去怪谁?我受崇炎真君的血滋养成精,天性就是该吃人肉喝人血,我对他一往情深,费尽千辛万苦上山修道,放弃自己本性,只为与他相识!我被人欺凌,被污蔑,他何曾出面制止过一次?我本来能做元丹真人的入室弟子,能去后山见他,他和元丹真人却将我避之门外,还赶我下山。如今我成了魔,你却自己找上门来,几次饿晕过去,我不给你吃人肉如何救你?我救了你,你还是嫌我,怪我,厌烦我,恨不得我去死!你们这些神佛到底想要怎样?是不是要我杀尽天下人你们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