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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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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之尧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桂花糕,恳求地道:“庞兄可否带上我一同去赴宴?”

    庞仁居闻言,唇角微挑,似笑非笑。他长舒一口气,扬起眉头笑道:“也不是不行。”

    何之尧褪去黑衣,换上庞仁居为他扎染的黄衫,手执一把留白折扇,与一身白衣,仙风道气的庞仁居一齐下山。两人行至山下,早有马车等候。

    马车上,两人一路各怀心思,静默无言。

    到府邸时,天已黑尽,几个丫鬟挑着灯笼出门迎接,众人见到何之尧额头上的红斑时,脸上皆是一愣。

    何之尧纵使在别人面前再不顾容颜,见到这般反应,也忍不住低下头去,用纸扇遮挡住脸。

    庞仁居见状,将何之尧拉到身侧,对一脸好奇的姑娘们道:“去前面带路。”

    姑娘们闻言,再不敢回头望一眼。

    庞仁居伸手想要去拉下何之尧执扇的手腕,却被他有意避开。他僵硬地伸回手,轻声道:“不必理会旁人眼光。”

    何之尧淡然道:“我知道,我非女子,花容月貌对我来说无甚用处。”

    庞仁居清声道:“你若是女子,你的容貌又岂是他人能够仰视的?”又道:“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倘若心地不好,皮为纸,心如火,再美的皮囊也会溃烂,反之,则光彩耀人。”

    何之尧闻言,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庞仁居言毕,见何之尧落后他几步,回头道:“还不快跟上。”

    这夜太浓稠,遮人红晕,盖人心房,那丛中的夜虫无心,彻夜长鸣。

    一整夜辗转难眠,终于迎来清晨的亮光,何之尧一大早就出门,照常去找庞仁居梳头,却见庞仁居早已衣冠齐楚地在院中漫步。他打开折扇,半遮着脸,走上前去问庞仁居道:“何时去檀府?”

    庞仁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道:“不急,用了早膳再去。”

    何之尧道:“那何时吃早膳?”

    庞仁居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旧拿扇遮着脸,觉得碍眼,道:“你要这样遮到何时?难道去到檀府你也要这般遮遮掩掩的吗?”

    何之尧乖乖将折扇收拢,小声道:“不如庞兄给我个面具戴戴。”

    庞仁居闻言,神色暗淡下来,睨了何之尧一眼,微蹙眉头,道:“没有。”随后转身离去。

    第一次受庞仁居冷脸相待,何之尧还处在茫然中,庞仁居身后的婢女走上前来,道:“何公子莫要生气,橙云领公子去前堂用早膳。”

    一顿早膳吃下来,食不甘味,何之尧竟开始想念匽谷山上庞仁居做的桂花糕。庞仁居亦是怏怏不乐,动了几次筷子便放下了碗筷。早膳潦草收场,终于开始前往檀府。

    何之尧一路上不老实,常将头探出窗口往街上看,而庞仁居的脸上却是少有的阴沉。

    马车从檀府门前停下,檀府大门是打开的。庞仁居和何之尧刚一下车,檀府的丫鬟仆人们便相继出门来迎接,何之尧打开折扇半遮着脸,躲在庞仁居身后,由庞仁居庇护着进门。庞仁居一直把他像腰带一样系在身旁,对他不多言语介绍,让他免去客套话,带他在厅堂中与檀老爷寒暄几句,便又带着他去紫薇园赴会。

    两人还未走到紫薇园,便听见有丝竹声从别院传来,琴笛合奏,馨心淡雅,哀而不伤。何之尧侧耳倾听,这曲调是分外耳熟,那笛音亦是万分熟悉,脚下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庞仁居也跟着他快步向前,正感到疑惑间,却见他忽然停了下来,呆望着清泉旁。庞仁居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清泉旁的一颗紫薇树下正站着一位紫衣公子和一位坐着抚琴,衣着华贵,珠光闪闪的女子。两人一人抚琴,一人吹笛,好不养眼。

    曲到尾声,余音袅袅。

    园中顿时掌声如潮,那池边坐的、亭里坐的,喝酒的、吃肉的皆为二人起身喝彩。何之尧与庞仁居两人刚要上前,身后有前来赴宴的官员走来,庞仁居驻足寒暄几句,再回头,泉水旁檀恒已没了人影,那抚琴的女子已叫人撤走琴具,加入几位同样衣着华贵的女子的谈话中。何之尧细细望着,只觉得这女子似从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庞仁居正和友人谈着话,一转眼,身旁的何之尧便没了踪影。

    庞仁居周转于几圈人堆,问了几个丫鬟仆人,皆找不到何之尧的行踪,在被人强留下吃了几杯酒后,总算逃脱出来,找到了何之尧。

    何之尧丢了魂魄般站在竹林下,麻木地旁观着整场文人墨客装腔作势的宴会。庞仁居脱离酒桌,提着酒壶向他走来,焦急问道:“你去哪了?”

    何之尧冷声答道:“我去杀了个人。”

    庞仁居闻言,忽然愠声道:“你果然是来这儿给我找事的。”

    何之尧道:“不是什么大人物。”

    庞仁居怒视着他。

    “一个穿红裙的丫鬟罢了。”何之尧冷笑道:“一个丫鬟死了没什么可稀奇的。”

    庞仁居提起酒壶往口中猛灌了一口酒。

    “说起来那丫鬟我曾见过,叫方鱼。”何之尧抬头望向庞仁居,眼中似聚集了千百把刀刃。他凝视着庞仁居,问道:“庞兄知道杀人是何种滋味吗?”

    “将刀刃割过人的喉咙,像是刀片剔开鱼骨,只是呲的一声,一个鲜活的生命便就戛然而止了。杀人和杀鱼一样简单,只要刀够快,骨肉分离都来不及发出声音。”何之尧道:“我的刀剑听不出骨肉分离的声音,庞兄,你的刀剑能听清吗?”

    庞仁居望着何之尧头上的红斑,又望向他嘴角的血,轻声道:“你受伤了。”

    何之尧闻言,忽然咧开嘴笑起来,对庞仁居抱拳道:“这些日子多谢庞兄的款待,你我不是一路人,往后就此别过,告辞!”

    庞仁居站至原地,半晌没答话。他呆望着何之尧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一角,再次提起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酒,叹息声随风而逝。

    红芙院内,只见满堂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堂中有百花争艳,一群红男绿女正莺歌燕舞,作乐不断。

    何之尧在人来人往中随手拉住一个跑堂的喊道:“我要见舒嬿姑娘。”言毕,从袖中掏出一些碎银赏给了他。

    那跑堂的收了银子,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立即将何之尧带到上好的厢房,赶忙去请舒嬿。

    不多时,舒嬿抱着琵琶进入房门,却见何之尧一人独坐在桌边自饮自酌,因他头上有红斑,身上换了黄色衣裳,一时没认出来,待看清面相后,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前些日子安叔让我去山上找庞仁居学苍斗剑法,我刚学成回来。”何之尧回答道。

    舒嬿闻言,在何之尧身旁坐下道:“这些日子你一定累坏了,有空我便回去做好吃的给你吃。”

    何之尧闻得此言,心中松软了几分,展露笑颜道:“不如就今日吧。”

    “好。”舒嬿看向何之尧额头的红斑,关怀地问道:“你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

    “安叔怕我被人认出,让我抹了药膏假做胎记。”何之尧道。

    舒嬿遂放下心来,柔声问道:“怎么闷闷不乐的?见了安叔了吗?”

    何之尧道:“许久没见你了,先来见的你,一会儿你我一起回去见安叔。”

    舒嬿笑道:“好,我先去和梅娘说一声。”

    何之尧在屋里继续喝着酒静待着舒嬿,不一会儿,门口忽然传来喧哗声,他起身出门一探究竟,却见廊里站着两个醉醺醺的男子,两人相互搀扶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舒嬿的香肩,将舒嬿拦截在走廊上。其中一个走上前去抓住舒嬿,想要将她搂在怀里,伸手就往她的前胸袭去。

    何之尧赶忙上前去截住男人的手,稍加点力道便将男人的手腕扭断,随后往后一推,那两个男人一个趔趄,没站住脚,双双仰倒在地。何之尧立马将舒嬿拉到身后,似嫌不够,还想再补几掌,舒嬿忙拉住他,劝道:“不要把事闹大!”

    何之尧这才收回手。

    那两个醉人从地上爬起,望着何之尧,当即破口大骂道:“哪来的黄毛小子!不要命了!”又讥讽地看向舒嬿,骂道:“舒嬿你个小贱人,我可是你的老熟人,你就让人这么打我?信不信老子把你饭碗砸了!”

    舒嬿上前搀扶住两人,软着骨头劝道:“客官,真是误会一场!莫要动气,舒嬿弹曲儿给两位赔不是!”

    言毕,转身便要进屋里去抱琵琶,何之尧一把抓住她的手,怒道:“不要去!”

    舒嬿回过头,明亮的眼眸里瞬时布满红丝,昔日笑颜不复存在,她的目光决然,哽咽道:“自打我第一次来到这儿那天起,我就认命了。你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何之尧闻言,像是被铁钉定住了双脚,无法动弹。他看着舒嬿抱着琵琶出了门,由两个男人搂着抱着渐渐走远,脑海里尽是他初次来到酒坊,舒嬿来开门时那双懵懂又澄澈的双眼。那个在院里为他起舞,蝴蝶般自由自在的姑娘和他说她认命了。

    认命?认什么命?

    何之尧走至大堂楼上,站在木雕栏杆前,目睹舒嬿为两个酒鬼唱完曲,又递了荷包后送两人出门。他顺着扶梯下了楼,一路悄然尾随在三人身后,待舒嬿回去,寻了两人的踪影,一直跟随着两人到了无人的路径,他快步闪身到两人身前,挡了两人的去路,正在两人疑惑间,只见空中倏然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白影,汩汩鲜血从男人的脖颈间喷泄出来,溅了他一脸血渍。

    他摸了摸脸上的血,低声呢喃道:“去死吧。”

    舒嬿回到厢房时,见屋里空无一人,正要出门寻找,却听见一阵风声忽然闯入窗里来,她回过身,见何之尧满脸是血地站在窗前,狼狈得不成样子。

    舒嬿见状,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何之尧沉着地望着舒嬿,低声道:“我要了他们两个的狗命。”

    舒嬿闻言,瞬时怔在原地。

    何之尧道:“会越来越好的。”

    半晌,舒嬿拿出手帕给他擦脸道:“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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