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池鱼
许志褔摸摸后脑勺,红着脸道:“没有没有。”
“无事便好,饭做好了,去吃早饭吧。”舒嬿说罢,拉着何之尧的胳膊便往前院走,许志褔见舒嬿坦然自若,怀疑是自己疑心太重,又听说有饭吃,立马就跟了上去。
酒足饭饱,许志褔捎上两壶酒便要起身回村,舒嬿连同何之尧送他到门口,许志褔见何之尧立在门前不动,问道:“你为何不走,难道要留在此处不成?”
舒嬿道:“安叔已经收留了他,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趁天色还早,快些儿走吧。”
许志褔笑道:“这蛮人命真好,竟寻了你们这么好的一处人家做亲人,每天有酒有肉,生活不愁。我去续我的劳苦命了,告辞!”
舒嬿脸上笑着,嘴上却低语道:“你可快些儿去吧!”见许志福转身走远,立即关门拉着何之尧回屋。
许志褔一路哼着歌儿,喝着酒,走至山路上,仰面喝了一口酒后,脚脖子一歪,整个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头扎进泥塘里,挣扎了几下,便不再起来。只见一旁碎在地上的酒坛,酒水缓缓流进浑浊的泥潭里。
何之尧和舒嬿进了屋里,见安叔与老妪坐在桌前正在喝茶,安叔面目肃然,老妪看着两人进来,视若无睹,若不是她抬手端茶,真如同雕塑般,不似活人。舒嬿不再言笑,紧拉着何之尧的胳膊不动。
安叔肃穆的脸上扬起笑容,问何之尧道:“之尧,可有什么想要的?”
何之尧轻声答道:“冰糖葫芦。”
安叔笑道:“好,我给你买。”言毕,起身出门,路过两人身旁时,他回头对一脸惶恐的舒嬿道:“一会儿红芙院的人就要来了,好好练习。”
“是。”舒嬿低头答应。
何之尧与舒嬿跟随着安叔再次回到院中,见安叔跨出门去,何之尧茫然问舒嬿道:“红芙院是什么地方?”
舒嬿闻言,叹道:“烟花巷柳之地。”
“那儿的人来找你做什么?”
“练舞,练好了就去红芙院。”
“你一个人去吗?”
“后院的人也会去帮忙,至于帮什么忙,现下不好与你细说。”
何之尧似懂非懂,与舒嬿坐在院里的桃树底下,等着红芙院的人到来。
“会跳舞吗?”舒嬿忽然问何之尧道。
何之尧摇头。
“我跳一段我最近学的给你看吧。”舒嬿笑道。
何之尧点头,舒嬿遂起身走至何之尧面前,抬起双手,捻起指尖,扬起靓丽的面容,眼含秋波,迎着微风扭动起腰肢,身姿婀娜如春风拂细柳,一双巧手,风华抚尽,枝头桃花也为之倾落。
何之尧望得正呆,只听院门声响起,舒嬿随即停下舞步,急忙跑去开门,只开一条缝先探究竟,再敞开门让人进来。来的正是红芙院的人。何之尧随之站起身来,见来人头戴面纱,身姿窈窕,浑身散发着腻人的香味,竟是专门来教舒嬿跳舞的。姑娘先让舒嬿复习一遍,夸赞一通,再教新的舞步。何之尧闲得无事,甚觉赏心悦目,便一直坐在一旁陪同到日影西斜,姑娘离去。
傍晚,安叔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回来,伫立在院中,对何之尧道:“来拿。”
何之尧遂上前伸手去拿,安叔却手腕迂回,反手给了他一掌。何之尧后退半步,惊愕地看着安叔。
“再来。”安叔命令道。
何之尧再次上前,冰糖葫芦就在安叔手中,红艳艳地盯着他。微风浮动间,那冰糖葫芦似化作一把利剑,直逼他而来。他侧身闪躲,又抬手格挡住下一步进攻,手腕肘击几个回合,何之尧还没打明白,安叔便收了手,面色凝重地问道:“手腕力度浑厚,肩肘亦有不竭的蛮力,你从何处而来?”
何之尧答道:“巍茗山。”
“你竟是个小道士。”安叔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道:“你在山上曾拜的是哪位真人,可学过元祯派的武术与剑术?”
何之尧回答道:“不曾拜师,亦不曾习武。”
安叔疑惑地问道:“那你在巍茗山住何处,又为何下山?”
何之尧答道:“住琼楼宝殿,受香火供奉,整日就是睡,醒后不见神君便下山来寻。”
“神君是何方人士?”
“乃是天庭亲封的战神,崇炎真君。”
“噗嗤”一声,站立在一旁观望的舒嬿不禁笑出了声。
安叔蹙眉道:“你是说,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练武奇才,无师自通?”
何之尧不解其意,只当安叔在夸赞他,将头点了又点。
安叔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的冰糖葫芦给他道:“好孩子,拿去吧。”又将另一串给了舒嬿。
舒嬿接过手咬了一口,眼里都是泪,何之尧也咬了一口,只觉酸酸甜甜的,不至于教人落泪。
夜里安寝时,何之尧问舒嬿道:“你今日为何流泪?”
舒嬿道:“我是安叔从路边捡来的,小时候在街头差点饿死,安叔给了我一串冰糖葫芦收养了我,我的命以后都是他的。只是”
“只是什么?”
“自那之后,便很少得冰糖葫芦吃过。”舒嬿道:“因为你的到来,这是安叔第二次给我买冰糖葫芦。”
何之尧好奇地问道:“你也没有钱吗?”
舒嬿笑着摇头道:“有钱也吃不出第一次吃它时的味道了。”
何之尧道:“可以自己做,你厨艺精湛,想吃什么味儿都能做出来。”
舒嬿笑而不语,半晌后道:“快睡吧。”
何之尧应声合上眼,回味着冰糖葫芦甜丝丝的味儿渐入梦乡。
翌日,舒嬿照常练舞,何之尧与男工们在后院制酒,午后安叔带了一位前来买酒的客人来后院教大家练武,安叔给了何之尧一把木剑,问何之尧道:“还想吃冰糖葫芦吗?”
何之尧毫不犹豫地答道:“想。”
安叔道:“那你可要好好练。”
“舒嬿也有会吗?”何之尧睁大眼问安叔道。
安叔笑道:“你乖乖听话,把任务完成就有。”
何之尧闻言,惊喜地问道:“任务是什么?”
“你若能强过你的师兄们,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安叔回道。
何之尧道:“我要和舒嬿一起去红芙院!”
何之尧说罢,周围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安叔平静地道:“红芙院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何之尧执拗道:“那舒嬿也不要去!”
闻言,安叔面有愠色,漠然道:“你现在说了不算。”
何之尧闻言,转过身对着□□着胸膛的男工们叫道:“你们中谁最厉害?来和我打!”
在众人的目光中,一个身形瘦小,身材精干的男工走了出来,对何之尧抱拳道:“我来和你比试比试。”
何之尧抱拳回礼,放下木剑与男工赤手空拳地搏斗。那男工动如狡兔,飞快扑到何之尧面前来,扣着爪子就往何之尧胸前击去,何之尧左右闪躲开;男工上身拳拳急攻,□□脚腕使绊,何之尧皆一一躲过,待男工力气耗尽,何之尧便一掌将他击败。
这一掌,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安叔望着何之尧,神色复杂起来。
一直沉默不言的练武师父忽然上前来,眯眼看着何之尧,轻笑道:“我来。”
“请。”何之尧抱拳道。
对方毫不客气地一个下劈腿,刀刃般直往何之尧身上闪去,何之尧抬手硬生生接住,抓着腿将人在空中扭转了一圈,那师父反应极快,转身又是一个横扫腿,何之尧弯腰躲过,上前与对方打斗起来。在场的人看得瞳孔紧缩,不敢眨眼。
“冉师父揍他!”
舒嬿听见后院像是吵了起来,赶忙跑去一探究竟,竟见何之尧与冉师父在一地酒糟中打得怒火中烧,难舍难分。
“安叔,这是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舒嬿焦急地问安叔道。
安叔对舒嬿视若无睹,只死死盯着何之尧,直到他将拳头停在冉师父的脸前才想起来长吸一口气。
“我赢了。”何之尧收回手道。
冉师父从地上起身,摆脱何之尧的束缚后冷哼了一声。
“安叔,我赢了。”何之尧对安叔笑道:“舒嬿可以不去红芙院了吧?”
安叔没看何之尧,而是双眼盯着地面,思量着冷声道:“还不够。”随后转身便离开了后院。
何之尧欲上前去追,舒嬿连忙拉住他,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在向安叔求情,让你不去红芙院。”何之尧回答她道。
“没有用的。”舒嬿松开手,垂头道:“我不去没人能替我去。安叔将我养这么大,我去是应该的,我心甘情愿。”
何之尧道:“你走了就没人跳舞给我看了。”
“来红芙院,我跳给你看。”舒嬿浅笑道。
闻得此言,得知还能见到舒嬿,何之尧忍不住笑道:“好。”
日光如梭,没几日便到了舒嬿去红芙院的日子,那天清晨晨雾漫漫,何之尧将舒嬿送至大门口,看着安叔领着她一路走远。他独自站在门外,目送他们远去,直到有人前来买酒,他才领着人进屋去见老妪。
午后,安叔回来,带来了一个身高八尺,身强体壮的蒙面男人,安叔让何之尧叫男人师父。之后,何之尧常望着空荡荡的院子郁郁寡欢地发呆,安叔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让他叫谁师父,他便叫谁师父。
“跟着师父好好学,舒嬿需要你的保护。”安叔望着何之尧认真地道。
何之尧闻言,缩在一起的肩膀顿时伸展开。
“那人是来教你杀人的吧?”
路上,慧玹忍不住开口问道。
“确实如此。”何之尧回答道。
“那舒嬿呢?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何之尧摇头道:“没有。”
“你就一直藏在那个酒坊里为安叔杀人?”慧玹问道:“近百年来,你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这世上没有绝对无辜之人。我杀的大多是朝廷里的赌徒,谁出的价钱高我就替谁买命。”何之尧道:“世道如此,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即便没有我,酒坊里的其他工人也是如此。”
温云廷闻言,问道:“方鱼又是如何与你相识的?”
何之尧望着漫长的山路,目光疲软地道:“在我杀死一个朝廷里的高官后,安叔就将方鱼带来了酒坊,不过,她很快便离开了,去了檀府。”
“那个叫方鱼的女子是不是和画像中的女子长得一样?”慧玹好奇问道。
“也许吧。”何之尧道:“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