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肃杀
慧玹笑道:“你还是再修行几年,先长长个再说吧。”言毕,也不管枭晋如何气得捶胸顿足,两眼冒火,径直走到温云廷身旁把他挡在身后,将怀里的海棠花给温云廷道:“送给师兄。”
温云廷望着眼前开得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呆愣了片刻,随后将花接过。他抬头,见慧玹正笑脸盈盈地望着他,忽觉如此纯粹美好的日子,似曾相识般,梦一样让人感到不真切。他握着花,忍不住担忧道:“你可知你这样做会被罚面池?”
慧玹毫不在意地道:“我不怕。那雪殇池的每一朵雪花都记得我了,再多去一次也无妨。”
温云廷只得无奈地摇头。
“我们快收拾行囊下山吧!”慧玹兴奋得直推着温云廷往前走。
枭晋鼓着两个腮帮子,蔫头耷脑地跟在两人身后,既嫉妒,又羡慕。
慧玹再次出门时,已换上初次上山时穿的天青色裙衫,拆下精致华美的发簪,头绑白色发带,戴上帷帽后,又携了些胭脂水粉,裹了些金钗花簪带上这才出门。她刚推开门便见温云廷站在廊上,也换上了初遇时身穿的白蓝相间的束腰长袍,腰间缠有翡翠玉带,脚穿靛蓝色云绣长靴,面容一如既往地清俊,只是曾披肩的乌发全束了起来,梳得一丝不苟。
两人拿着剑正要下山,枭晋忽然从后面叫住两人,神情落寞地道:“你们走了山上就剩我一个人了,你们找到肃杀后可要快些回来,就莫要在路上逗留了。”
慧玹闻言,见他眼眶发红,往后的这几日没了她就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玩了,遂抬手捏了捏他的发髻,笑道:“小师弟在山上乖乖等着,师姐回来给你带冰糖葫芦!听说人间的冰糖葫芦最是可口,最是香甜!”
枭晋擦着口水问道:“此话当真?”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慧玹拍了拍枭晋的肩,挑眉笑道:“好好等我们回来。”
枭晋闻言顿时心凉了大半,权当阎王爷发告示——只有鬼才信。之前她答应枭晋会托鱼传书去泯海给他弄一条深海鱼尝个鲜,一年过去也不见着落,他去追问未果,还受她威胁说若他要是再追问下去,要拔了他的毛,拿他去泯海喂鱼。枭晋觉得慧玹拔了他的毛抓他去泯海喂鱼一定是假的,喂她自己倒是值得一信。即使这般,枭晋还是对民间的冰糖葫芦动了心,决定再信她这一回。
枭晋一路目送两人下山,随后变成长耳鸮立在山门外的松树上,静待他们回来。
温云廷和慧玹下山时正值当午,正是深秋时节,路旁草木枯黄,风沙漫卷山林,落叶纷飞。只见一阵狂风迎面刮来,两人掩面间,忽然听到林里传来一声声呼救声。
两人立即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朝树林里找去,隔着重重树影,只见一个黄脸少年被两只石楠花妖正拖着往山林深处狂奔而去,似要将少年拖去洞穴吸□□血,修炼法力。
温云廷跑得较快,从手中现出肃杀剑就要上前救人,慧玹握着鱼骨扇紧跟其后。
“咻——咻——”是长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只见那两只正在狂跑中的花妖还未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声音,竟在顷刻间殒命,顿时散成两团黑烟消失在树林中。
一抹烟蓝身影从一棵巨大的红衫树后面手持着弓箭走出来,肃穆的脸上神情淡漠。那女子头发黑长,面若冰霜,眉宇间显露着逼人的英气。
“黎霜……”慧玹望着蓝色身影嗫嚅道。
温云廷看着那蓝色身影,凝眉不语,忽觉此人甚是眼熟,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手中的剑。
那黄脸少年得救后,从地上爬起,又跪倒在黎霜面前,哭得眼泪鼻涕并流,哀声道:“感谢仙姑救命之恩!求仙姑收我为徒!贾逊愿为仙姑当牛做马,请求仙姑收我为徒!”
黎霜淡漠地俯视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那叫贾逊的少年立即扑上前去抱住她的大腿,再次哀求道:“请求仙姑收我为徒!贾逊愿为你做牛做马!”
黎霜呆愣片刻,抬脚挣脱开贾逊的手,沉声道:“要拜师就去巍茗山,元丹真人会收留你。”
贾逊听后感激涕零,不再上前不依不饶,跪在地上对着黎霜磕了三个响头,抹了把眼泪后,再次哽咽道:“感谢仙姑为我指路!敢问仙姑住哪座仙山?待我学有所成回来,定登门拜谢!”
“不必了。”黎霜言毕,望向贾逊身后,发现了远处默默观看着的温云廷和慧玹,目光轻轻打量了两人后转身便散作云烟消失不见。
贾逊见黎霜瞬时消失不见,惊得眼珠子就要掉在地上,赶忙再次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孜孜不倦地大喊着仙姑、仙姑。
“真是个蠢物,元丹真人做错了何事要收这种毫无资质的人为徒。”慧玹双手抱胸,望着贾逊的身影咂舌不已。
“黎霜是谁?”温云廷没有看贾逊,而是盯着黎霜消失的空地问道。
“浒月山浒月长老的弟子。”慧玹答道,随后扭头去看温云廷,却见他忽然走到花妖消散之地,捡起地上的冰箭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神情有些恍惚。
慧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我好像见过她。”温云廷道。
“在何处见过?”慧玹好奇问道。
“我还未上山前,在荠山脚下。”
慧玹闻言,不禁沉思道:“荠山与浒月山之间隔着数千里路,她去荠山做什么?”
“我也不知,许是夜色太浓,我认错了人罢。”温云廷道。
“那师兄觉得,我与黎霜,谁美?”慧玹忽然笑道。
温云廷望着慧玹俏丽的脸,一时答不上话来。
慧玹见温云廷局促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我就不为难师兄了,我只是随口问问,答不出来也无妨。”
温云廷却正色道:“黎霜如元冬白雪,你如春杪芍药,各有各的芬芳,不应作比较。”
慧玹止不住地笑道:“是是是,师兄所言极是。”
两人回到大路上,温云廷拿出肃杀剑,肃杀剑在他手中缩成巴掌大小,像指南针一样继续为两人指路前行。
落日的余晖攀附在路边的矮树上,禾奚镇的一半矮房已融入暮色里,天光逐渐暗淡下去,就要入夜了,宽敞的大路上没有行人,农耕的人早在天黑之前就扛着锄头回到家中,此时路上只剩温云廷和慧玹两人。
两人下山一连找寻了三四日,仍不见肃杀的半点踪影,慧玹忍不住疲乏道:“过了前面那座桥就是禾奚镇了,肃杀到底藏在何处?”
慧玹话音刚落,肃杀剑突然有所感应,对着大路前方的桥呲呲作响,随后脱离温云廷的手迅速向桥下飞去。
“就在前方的桥洞下!”温云廷道。
两人立即加快步伐去追肃杀剑,走至桥头,却见桥边通往桥底的小径上蹲了几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桥下。
慧玹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孩童的小脸,问道:“你们在这儿看什么呢?”
“下面有个傻子!”孩童回答道。
其中一个孩童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扔下去,没扔中,又有一个孩童捡了块大的石子再次往桥底扔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我砸中了!我就说我胆子大吧,快点给糖!”砸中的孩童欢呼道,伸手向另外两个孩童要糖。
“这有什么厉害的,我也行!”有个露着半个屁股的孩童不服气,也要捡石头砸桥下的傻子,刚捡起石头要扔,手却被慧玹给擒住了。
“姐姐给你们糖,你们快回家吃晚饭去吧。”慧玹从袖中掏出几块冰糖分给孩童,柔声道:“以后可不许扔石头砸人了,不然你们会长不高的!”
“谢谢大姐姐!”孩童们得了糖,欢欢喜喜地去了。
慧玹抬头,却见温云廷正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残阳的最后一抹余光落在温云廷眼中。只见他身姿挺拔,目光柔和,与温云廷目光相撞的那一刹那,慧玹竟生出一瞬间的恍惚。她有些拘谨地低下头,轻声道:“下去看看吧。”
肃杀剑早已自行飞到桥底。河水咕噜咕噜地翻滚前行,肃杀剑停在一个黑色棉团的上空。
温云廷走至黑团旁,对着黑团唤了声:“肃杀。”
那黑团动了动,从黑漆漆的一团变成长条,缓缓生出手和脚,转过身来时,慧玹看到了一张肤色黝黑,脸上沾满泥土的消瘦脸颊。那脸上的一双黑眸正眯眼打量着他们。
那黑影不作答,只盯着两人,像是要把站在离他一丈远的温云廷看出个洞来。
“我们是谷婆的弟子,是来接你的。”温云廷道。
“接谁?”黑团的声音有些沙哑。
“肃杀剑灵。”温云廷道。
“你们认错人了。”黑影沉声道。
慧玹见那肃杀剑就立在他的上空,早已认定了他,没料到他竟然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忽然感到这几日的辛苦有些不值,遂上前对黑影说道:“这把肃杀剑认得你,你却不认它?”
那黑影翻转身子,平躺在草堆里,眼神木讷地直面肃杀剑,像是一具被抛尸荒野的尸体。
良久,他开口道:“我不叫肃杀。”
“你不叫肃杀,那你叫什么?”慧玹不耐道。
“我叫何之尧。”言罢,他的脸上有了几分活物才有的气色。
“和我们回去吧。”温云廷开口道。
何之尧伸手去抚摸肃杀剑,将剑握在手里。他坐起身来,盘着腿冷眼看向温云廷和慧玹,沉声问道:“去何处?”
“匽谷山。”温云廷道。
闻言,他的瞳孔微颤,但很快掩去,随后裹好身上的破布继续躺回草里,背对他们,回绝道:“不去。”
“并非是匽谷山刻意要留你,是元丹真人有事在身,只能委托谷婆寻你,暂且将你带回匽谷山,不然你以为我们愿意来找你?”慧玹回复得也毫不客气。
见何之尧不为所动,温云廷道:“谷婆可能会有关于崇炎真君的消息。”
听到崇炎真君,何之尧的眼里仿佛亮起了两盏枯黄的油灯。
“无论你是肃杀还是何之尧,随我们回去吧。”温云廷再次劝道。
“我”他低声呢喃,“我还有事没完成时日就快到了。”
慧玹见他说话做事磨磨蹭蹭,更加对他感到厌烦,正欲开口,温云廷先一步抢在她前面道:“不急,若有要事,晚几天上山也无妨。”
何之尧闻言,默然不语,像是在犹豫。
“天也晚了,我们先去禾奚镇找个地方住下吧。”温云廷道。
“正好我饿了,我想吃好吃的!反正人也找到了,就先去镇上找客栈住下吧。”慧玹摸着扁平的肚子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