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苍穹之上,云霞之间,容知曦看着傅念那双眼睛微微入神。墨色的眼睛如浩瀚的星辰,带着属于她的坚定与智慧,走在自己的道上。
她的双眸很迷人也很危险。
“师父。”
容知曦收回眼神,纤指轻轻抓了抓自己的耳朵,道:“徒儿能不能回去村子里见一见爹娘?”
傅念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前往,望向远处那未知的方向。容知曦忽然觉得傅念的背影很寂寥,就像是千千万万年孑然一身,独立于天下,高傲却也孤单。
“你可知,修仙一途,需斩断凡尘?”
仙界一天,人间百年。虽说修真界不比仙界,可修仙者拥有的时间比凡人多太多了。凡人寿命有限,即便不想断,生死瞬间,也就什么都断了。
“徒儿知晓。”
容知曦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自然知道修仙一途需要斩断凡尘,毕竟百年过后,自己在凡世的亲人朋友都不复存在了,与他们的羁绊只会让自己有更多的牵绊。
不利于修心。
“可徒儿还是想去,养育之恩不能忘,鸟禽尚且有反哺之心,身为人,又如何能置父母于不顾。”
傅念听着,并没有反驳,也没有为容知曦所说而感到惊讶,毕竟道理她都懂。只不过,她倒是觉得这个人多读了几年书,说话和气质果然完全不一样了。
“好,本座应你。”
傅念言罢,宽剑急速往下冲去,可容知曦的身体依旧平稳,身体并没有往前倾去。冲开云层,容知曦看见了那如野兽蛰伏在大地的落霞山脉,还有远处那零落的村庄。
是她的故乡。
离家五载,也不知道爹娘还住不住在山脚下,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一阵强风袭来,傅念与容知曦降落到村庄门口。这些年村子的面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般纯朴,简单,也依旧那么穷困。傅念和容知曦的到来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纷纷探头去看。
他们或许已经认不得长大的容知曦,可却认得傅念。五年前,傅念突然出现,如神祇般出现在他们的村里,身姿容貌乃至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都让人记忆犹新。
容知曦落地后,马上奔往她的家,傅念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看着那人迫不及待的模样,顿时叹了口气。
气质和谈吐的确改变了很多,可本质上,她依旧是个孩子。
见了容知曦奔往王阿狗的家,很多人都认出来了,这是当年被傅念带走的孩子,也就是他们口中那个怪物。
好在,容知曦走到自己家不远处,便能看见李兰在家门口劈柴,她的身形似是消瘦不少,但是手起刀落的力度依旧如昔,看来依旧十分健朗。
“娘!”
容知曦大喊了一声,李兰认不出她的声音,可也顺着声音回头看去,便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奔向她。那双异瞳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像是耀眼的宝物。
“知,知曦……!”
李兰扔下斧头,冲向容知曦,把小美人抱在怀中,不可置信地又看了容知曦一眼。那精致的五官已然张开了,她被照顾得很好,身上长肉了,变高了也变得更加好看了。
“我不是做梦,知曦,我的知曦真的回来了!”
李兰抹了一把眼泪,自己的手脏,又不敢去摸容知曦的脸,反倒是容知曦一头埋进李兰的怀中,感受着那温暖的气息。
是儿时熟悉又温暖的拥抱。
傅念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眼底燃起一片寂寥,随后又觉无趣地看向远方,似是在思考赶路日程,又似是在回想往昔。
李兰和容知曦互相问了好多问题,就想看看对方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都是一些体己话。村民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可都被傅念的气势吓得退了回去,八卦却又不敢向前。
“娘,我……”
容知曦刚想要说自己找到治疗体内那‘恶疾’的办法,可却见到李兰袖子挽起的手臂上有深深浅浅的淤青伤痕。
“娘,你这是怎么了?”
傅念闻言,不自觉地看了过去,见得李兰手上的伤痕,又看了一眼那些想要围过来的村民,不禁冷笑了一声。
“我,娘没事,就是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
李兰说完后,容知曦几乎是斩钉截铁地道:“你说谎。”
这些明明就是被打出来的。
王阿狗为人善良,而且很爱李兰,不可能是王阿狗打的,唯有……
容知曦转眼看向那些看热闹的人,只见他们心虚地转过头去,纷纷走开,容知曦便知道他们肯定有问题。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容知曦怒气腾升。
之前在村子里,他们家就没少被欺负,如今她离了家,这些人便是变本加厉,居然对娘亲动起手来了?
李兰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容知曦却忍不住,沉声问道:“是谁打你的?”
傅念听容知曦那柔柔的声音压低着,像是要发作了,唇角不禁又勾起一抹笑意。
难道这人还想报仇不成?
她身体虽然好了些,可也与凡人无异,甚至更为羸弱,估计是打不过的。
“知曦,没事的。”
李兰不想计较,容知曦还想说什么,王阿狗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一家团聚,本该是高兴的,可是李兰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容知曦看过去,只见王阿狗跑过来的动作一瘸一拐的,容知曦在看到王阿狗时的笑容瞬间就垮了下来。
王阿狗怎么瘸了?
“知曦!”
小时候王阿狗还会抱抱容知曦,可现在容知曦已经是少女了,男女有别,即便王阿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放下背上的竹篓,跑到容知曦面前,又哭又笑的,那孱弱的孩子终于平安长大了,心底感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怕自己哽咽,缓了好一会儿才说:“知曦长大了。”
王阿狗红着眼眶,双手搂住容知曦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容知曦一番,点了点头,马上又走向傅念,朝着傅念要跪下来。傅念知道他心中所想,指尖一抬,王阿狗的身躯却是怎么都跪不下去。
知道是傅念不让自己跪,王阿狗也不再坚持,便朝着傅念抱拳说道:“谢谢仙人照顾知曦!”
“她是本座的徒弟,本座照顾她是应该的。”
傅念声音不大,却出奇地能够清楚地传到所有人的耳中。容知曦明白,她不止是说给王阿狗和李兰听,更是要说给村里其他人听。
花问风说过傅念护短,如今容知曦知道她的用意后,便觉心里暖暖的,傅念心底并不似她表面上一般冷漠。
容知曦走到那群过来看热闹的人面前,沉声道:“我如今跟仙尊修习法术,方才便在爹娘身上落了咒术,若你们再敢欺辱他们,必遭天谴。”
容知曦生气的模样,傅念看着有趣,也不阻挠了。
“我若探以神识知晓,也定不会饶过你们!”
容知曦知道李兰和王阿狗都不会告诉自己到底是谁欺辱他们,毕竟他们还要住在这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以神识探知?
傅念笑了,这孩子真是什么都敢说。化仙境的神识能够探出百里之外,可落霞峰与这小村庄相隔不止百里,连她都无法探知,这丫头居然学会唬弄人了。
容知曦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又道:“修仙者岁月漫长,若是把我惹急了,不止你们,我连你们的子子孙孙都不会放过!”
李兰听了,拉了拉容知曦的衣袖,让她别再说下去。并非惧怕容知曦会得罪他们,而是不愿意见容知曦负上这些罪孽。
村里人的眼神都充满着恐惧,这个世界便是如此,强者会为人所惧怕,弱者注定被欺凌。
傅念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
这丫头平日里乖巧听话,生气的时候,戾气倒是不轻。初见容知曦时,傅念便知道容知曦绝非善类。虽然她会因为看见自己杀人而感到害怕恐惧,可当自己要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倒是变得无所畏惧了。
她很适合生死门,毕竟心慈手软是生死门的大忌,但嗜杀更是天地不容。她心存善念,会不忍别人死在自己面前,可她亦不会对敌人仁慈,这是她喜欢的特质。
“走罢。”
傅念不想再留在这里,她还要赶路,如今也已经耽搁了些许时间了。
“是,师父。”
容知曦朝着李兰和王阿狗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响头后,道:“孩儿日后会再回来见你们的,请爹娘一定要保重自己。”
容知曦说完,深深地看了双亲一眼,便转身跟上了傅念。傅念祭出宽剑,如同第一次把她带走时,一阵强风袭来,人便不见了。李兰和王阿狗看着那蔚蓝的天空,五年来的心头大石也终于放下了。
知曦过得很好,他们不负恩人所托,更因为容知曦生活得好而感到开心。
知曦,长大了。
再次御剑而行,容知曦偷偷觑了一眼傅念,不敢说话。她刚才说的话自然能唬住凡人,可她又怎么能骗过傅念。
“请师父恕罪,弟子也是为了双亲的安全与生活着想。”
傅念轻笑,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转而道:“你以后不会再见你的爹娘了,对么?”
“师父如何知晓?”
这个人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傅念说过,她并非神算师,对卜算一事一窍不通,可她似乎每每都能猜中自己的心思。
“行叩拜之大礼,一是感谢,二是诀别。”
了断红尘,这也算是走上另一个阶段了。
容知曦双眼泛红,虽然不舍,可她知道见得再多,只会更加不舍,只要双亲平安快乐,她便已知足了。
“可你不该欺骗他们。”
傅念轻轻摇了摇头,昂首喝下一口酒,眼神变得悠远黯淡。
他们会一直记着,念着你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