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永安城的夜（四）
夜阑如水，星光点点，悠扬的笛声如诗如画，穿过重楼在空中弥散开来，时而清脆欢快，时而如泣如诉，时而空灵古朴，时而婉转动人，如清泉潺潺沁人心脾，似云雀穿林轻盈悦耳，像清风拂面悠游柔转，整个天地都沉浸于笛声中。
一曲终了，纪冰璇放下唇边的玉笛，轻盈的来到桌前在狄炯之对面缓缓坐下。狄炯之轻轻鼓掌道：“妙、妙、妙，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足慰平生，足慰平生啊！为此，也当浮一大白，璇儿，来，陪先生畅饮一杯。”
“先生啊，每次都这么说，是不是太敷衍了，接下来，是不是还是那句，璇儿笛艺已臻大成，非音乐大家不能赏也。”纪冰璇轻笑一声，柔声说道。
“鬼丫头，居然打趣起先生来了。”狄炯之满眼宠爱地轻声叱道。
眼前的纪冰璇身穿双襟圆领，水月印花的宫装，正俏皮的看着自己，清丽绝伦，没有半点脂粉的俏脸挂著某种难以形容的绝傲美态，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有若刀削般充满美感的轮廓线条和冰肌玉肤，还有只能出自上天鬼斧神工的月貌花容。玉笛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搁在膝上，仿佛九天的仙女，超凡脱俗。
狄炯之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百花园真是不同凡响，竟然可以培养出如此集天地毓秀美感于一身的女子，以自己的修养和见识，相对时久，也难免会心生涟漪。
看着望着自己的狄炯之，纪冰璇俏脸一红，嗔道：“先生！”
狄炯之端起酒杯：“喝酒!”说罢一饮而尽。
纪冰璇把玉笛放在桌上，拿起酒壶为狄炯之斟满酒，轻声道：“先生，听闻朝中昨日出了大事，您怎么还有闲情来听璇儿吹笛。”
“无趣呀，先生这几十年来都在这朝堂的波云诡谲中晃荡，厌得很了，难得来你这儿躲个清静，怎么，嫌烦了？”
“哪有，璇儿只是怕耽误了先生的大事。先生不想说，璇儿便不问了。就是不知这次的动荡，璇儿有多少姐妹要跟着遭殃。”
“不好说，要怪就只能怪你们百花园的女子太过出色，引得王族公亲，名门望族竞相追逐，而这些门阀又太容易和皇家粘上因果，这次的案子又和皇位有直接关系，所以不论结果如何，这场劫难是在劫难逃，只是希望不要牵连太广，杀戮太重。”
“先生，您也不能阻止吗？”
“先生不是神仙，再说此事已涉及到皇帝的底线，若是强行插手，只怕会适得其反！”
“难道真的无可避免了吗？”
“时也命也，先生和你师父早就说过，富贵泼天，要接得住才行，若是强求，那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这些年来，百花园独善其身，率性而为，极易遭人猜忌，此案一发，不被人落井下石已是烧了高香，既要富贵，又不想付出代价，这世上没有两全法的。”
看着神色黯然的纪冰璇，狄炯之心头掠过一丝不忍，摇了摇头道：“还有怡妃和庆妃切记谨守本分，不要和其他妃嫔一样目盲，皇后虽然对晋王青睐有加，可别忘了现在是谁在做皇帝，更何况以后还有太子。尤其是怡妃，小皇子才三岁，很多事不是人人都能参与的。”
“璇儿会提醒两位姐姐。”说完纪冰璇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酒，端起杯说道：“璇儿敬先生，感谢先生这么多年来的庇护。”说罢一饮而尽。
“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
纪冰璇又为自己满了一杯轻声道：“这一杯，是璇儿向先生辞行。”
“辞行？”狄炯之为之一怔。
“是，璇儿准备离开京城了。”
“离开，去哪里？”
“本是不便与先生讲的，只是璇儿不想对先生有所隐瞒，璇儿此行的目的地是钟离。”
“钟离，那就是牛角窝了。”
纪冰璇点了点头。
“怎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你不清楚文兴镇已经是众矢之的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文兴镇没了，何来牛角窝，璇儿此行势在必行。”
“唉，璇儿你又何苦趟这浑水？是了，那人于百花园有大恩，为了他，百花园也会倾力而为，只是此去危险重重，这趟浑水，先生都不愿轻易去趟，何况百花园？”
“恩之所在，义不容辞。”
“罢了，以那人的手段，加上百花园的实力，保住牛角窝虽然无望，可逃命还是绰绰有余，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审时度势更是游刃有余。那先生就祝璇儿此去顺风顺水，心想事成了。”
“谢先生吉言。”
“好了，笛子也听了，酒也喝了，先生这就告辞了。”
“璇儿送先生。”
望着远去的狄炯之，纪冰璇的心头唏嘘不已，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隋阳帝国最大的幕后功臣，第一次让纪冰璇感到他身上的意兴阑珊和英雄迟暮。
永安宫，寝殿，皇后独孤伽罗在灯下翻看着凤议司刚刚送来的信报。凤议司是皇后一手建立的信报机构。自嫁与皇帝杨天，独孤伽罗就给了杨天莫大的支持，甚至杨天刚刚起兵的卫队也大多是独孤伽罗的陪嫁侍卫。而杨天能在独孤氏破家时没有被株连，也与独孤伽罗的当机立断密不可分。杨天起兵后，独孤伽罗更是一手建立了凤议司，为其提供探敌、反间、暗杀等一系列的信报事宜，其功业甚至一度超越了费文矩的移山房。隋阳立国后，独孤伽罗一度与杨天并称二圣，临朝听政。朝局稳定后独孤伽罗才退出朝堂，多年来，独孤伽罗早已不问朝政，如果不是懒龙香的出现，早已销声匿迹的凤议司也不会重见天日。
随侍皇后身边的宫令女官独孤雅是独孤伽罗的陪嫁侍女，几十年来一直陪在其身边，可谓皇后最信任的人之一。凤议司的信报也是由独孤雅筛选汇总后才呈给独孤伽罗阅览。看到独孤伽罗看完最后一封信报，独孤雅才招呼宫女将刚刚沏好的参茶送过来，亲手送给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示意将参茶放在案边，用手轻轻捏了捏眉头，轻声问道：“就这些了么？”
“是，目前没有新的呈报。”
“多年不用，这凤议司的办事可差了许多。”
“禀娘娘，这么多年，凤议司的老人死的死，走的走，没留下几个，新人还没有见过世面，确是和以前没法比。”
“唉，都老了，小雅，对这事，你怎么看？”
“扑朔迷离，不好妄下论断。”
“文勇、文光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在本宫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回娘娘，不是不能说，着实是无从判断，看似线索简单，实则千头万绪，稍有不慎可就万劫不复了。”
“是啊，高手所为呀。不为难你了，你帮本宫把怀英找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