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蒋聂和理念
“哇，大美人！！”蒋姝围着灵体祁芯转了一圈，忍不住托着下巴感慨道。
“师兄，你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招灵招的不是本土鬼，你是不是把族里谁的鬼友给召唤过来了？”蒋姝疯狂吐槽，原因无他，眼前的漂亮女鬼身上穿的是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的古服。
一袭绯色暗纹曳地的裙襦大袖，如同盛开的花朵般绚烂夺目。那宽大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瓷白纤细的脖颈，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如此脆弱却又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而那条深色的宽腰带则紧紧勒住她纤细的腰身，似乎一只手就能轻易握住，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她赤足着地，玉白的脚踝上套着一对系有小银铃的镯环，微微一动，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宛如天籁之音，令人陶醉其中。
白皙如雪的肌肤，宛如羊脂白玉般光滑细腻；发丝如绸缎般柔弱光滑，漆黑亮丽，自然垂落在她的双肩上。尽管无法看清她的面容，但她周身散发出的清冷如月的气质，却足以让人心神荡漾，为之倾倒。
大美人！！可惜了，她是个女鬼……
不同于蒋姝大大方方的打量欣赏，蒋无煜在看见女鬼裸露在外的圆润肩头时，眼睛像被针刺了下，赶忙移开视线，又无意瞥到女鬼赤裸着地，白的几乎晃花眼的双足，更是猛地闭眼撇过头，声如蚊吟。
“姑娘，在下冒犯了，无意将姑娘唤过来，是在下的不对……”“师兄你在嘀咕啥呢？”
蒋姝打断了他的话，继而问起了女鬼的信息：“美女姐姐，你是不是谁的鬼友呀？如果不是，要不要当我的鬼友？”
祁芯没敢开口，她怕蒋姝对她的声音有印象，但又不能一直装哑巴，不然她问不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只能试试言灵了。
【我是游魂。】空灵的女声清冽悦耳，慵懒的语调蜿蜒幽幽，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祁芯也没想到，自己的本音添了个回音效果，居然这么鬼气森森。
蒋姝兴奋极了，她咳了声，用手肘撞了下一旁发愣的师兄，说：“美女姐姐！！请问怎么称呼？！需要找一起修行的同伴吗？强烈推荐我师兄！他可是百年难遇的纯阳之体！！跟……”
“师妹！！”蒋无煜有些气急败坏，耳根如火烧般赤红。
蒋姝耸耸肩，笑嘻嘻地继续跟祁芯闲聊：“美女姐姐别介意，我师兄他脸上薄的很，虽然人挺古板的，但是当修炼搭子绝对是第一人选！！看看我师兄吧！”
“抱歉，姑娘，我师妹她总爱胡言乱语，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别往心上去。”蒋无煜微微颔首，以拱手之礼致意，即便身着现代装束，依旧流露出一种文雅而谦逊的气质。
祁芯垂眸，她只想打探消息，也没管他们是什么意思。
【无碍，请问你们把我招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蒋无煜依旧维系着低头的姿态，语调平和庄重：“是我等的不是，叨扰姑娘了。我本欲招引附近新魂，不曾想把姑娘招了过来，还望姑娘海涵。”
祁芯听着他的话语，心中略感无奈，这文绉绉的措辞让她颇感费解。于是，她故意面向蒋姝。
【不打紧，既然是我过来了，也算是缘分一场，我也可以帮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吗？】
蒋姝轻抚着颈间的吊坠，察觉到这女鬼正在与自己对话，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但面上却仍旧保持着平静。
“美女姐姐，你不是这附近的鬼魂，帮不了我们唉。说起来，你应该也不是这个世界的鬼魂，那你应该是从阴界出来的吧？”
祁芯心漏了一拍，她知道，蒋姝这是在怀疑自己的来历。
该怎么说呢……
【我的确是从阴界里出来的游魂，有什么问题吗？】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并没有蒋姝预期的那样显露惊慌或心虚。
蒋姝心生怪异，她感觉眼前的女鬼并非普通鬼魂，也没有鬼怪之态，更无槐树的气息，这让她愈发不解。
奇怪，真是阴界的鬼魂，怎么一个都对不上？
于是，她继续追问：“那，你知道阴界的主人的名讳吗？”
祁芯心领神会，她明白蒋姝的意图。
封覭的真名除了阴界的鬼魂外，也就只有蒋家人知晓，外界皆以“新郎官”称之，所以，能知道新郎官真名的人，基本都是自己人。
祁芯答得上来，才能证明她的身份。
【封覭。】
躺在嫁衣柩里的男人蓦然睁开眼，漆黑的空间里，那双血眸是如此的明亮。
“……娘亲。”
可惜，阴界里没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阖眼，继续沉入梦乡之中。
蒋姝惊讶她还真的能回答上来，还想说什么被蒋无煜捂住嘴。
“抱歉，师妹顽劣，冒犯姑娘……”【行了行了，不打紧。】祁芯一听他开口就忍不住打断。【如若无事便解了契约吧？】
蒋姝扒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赶忙摇头：“等等等等，美女姐姐，我们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蒋姝跟她说了迷宫和宝箱的事，问她能不能去探探路收集信息。
祁芯见蒋无煜开口，抢先一步说：【我自是没问题，不过小事一桩罢了。】
蒋无煜趋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坠，递给祁芯，“姑娘如若不嫌弃，这块玉赠与姑娘，也好方便姑娘修炼。”
蒋姝目瞪口呆，声音中满是惊讶：“师兄，你居然舍得把蒋聂师叔的玉送出啊！”她心中闪过一丝戏谑，低语问：“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蒋无煜面上一红，像是被她气到了，想骂又不敢大声训斥，只得压低声音反驳：“你真是成天不想好的！别再乱瞎说！不要影响姑娘的清誉！”
“我哪有瞎说，明明就是你不对劲的很。”蒋姝嘟囔道，见师兄一个严厉的眼神扫过来，她又瞬间熄火，不再吱声。
祁芯没有听见他们师兄妹的对话，反而因听见熟悉的名字而恍惚起来。
蒋聂。
封覭故事里的“反派”。
故事最开始，鬼怪的地位还是最底层的时候，他假意站在鬼怪一方。
那时，冥婚事件才露头角，天师们都觉得不过是普通厉鬼所为，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有他，因为察觉到异常强大的存在，所以故意向鬼怪们投诚，想试着打入内部，杀死那个恐怖未知的威胁，结果差点死在宝炬纸手里。
新郎官一眼看出他的心思，觉得有意思，便留他一命，故意透露消息和计划，让他传回自己的本家。恶劣的新郎官想看人类如何应对自己布下的局，然后，再让他们发现自己在局中局里，一点点崩溃绝望。
后期蒋聂发现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鬼怪肆意吃人，蒋家及其他天师家族被新郎官收服，便叛逃了。他想尽办法想杀死封覭，结果到最后，好不容易发现的希望，最后的反抗，不过是封覭有意放出去的诱饵。
整个世界都在封覭的掌控之中。
他绝望了。
结局是自请守祀堂，即使被家族误解，成为世人口中的罪人，也还在想办法反抗。可惜穷尽一生，都在封覭带来的梦魇里挣扎。
【好玉！不过，如此贵重的宝玉，我可配不上。】
“姑娘说笑了，人选玉，何来配不配一说。”
蒋姝忍不住插一嘴：“对呀，更何况，这玉的原主人更不配呢，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生怕祁芯误会，蒋姝急忙解释：“我们没有想送劣玉给美女姐姐的意思！！这玉是好的！我们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可以，能不能说一说玉的前主人的故事呢？】
蒋姝和蒋无煜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跟祁芯娓娓道来。
他们口中有关蒋聂的故事，跟她当初写的并没有什么出入。只是，在后来的蒋家族人看来，蒋聂是一等一的罪人，不识好歹且罪大恶极。
直到他们这辈，蒋无煜却不那么认为。
“……我们有幸阅览过由鬼怪写的真实史书，上面记录了所有的真相，包括蒋聂师叔为蒋家、天师一族所做的事情。而且，那本书也是鬼祖大人同意让写的。”
他和蒋姝还有几个小辈看完之后都非常敬佩蒋聂，但也只是敬佩，敬佩他坚定的理念。这点感情比不上他们对鬼祖大人的忠诚。
在他们看来，强大才是一切理念，善与恶不过是弱者为了保护自己而弄出来的规矩。只有无拘无束，用实力说话才是唯一的生存法则。
祁芯当初写封覭的故事，有一部分是为了讽刺人心和事物的两面性，以及介绍怪物们的非黑即白，极端且绝对的认知。所以，封覭不在意任何名声任何事物，他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让极端的黑暗占领世界，以及，他开心。
如今，祁芯笔下的纸片人真的说出了她当时设置的想法时，她的心情异常复杂。
因为这个理念跟她自己观念是冲突的。当初写文的时候经常标注了主角三观≠作者三观，所以她写得肆意妄为。
蒋聂虽然是封覭世界的异类和反派，但，在正常人视角里，他才是唯一的主角，她听他们评价蒋聂时，心头一颤，忽然共情了某一瞬间的蒋聂。他太孤单了，在那个世界里的他抱着自己渺小的薪火孤独的死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残忍，笔者所创的一切成真，书写的悲剧也搬到了现实，她就是另一种刽子手，另一种怪物，折磨人心的怪物。
【……】
微妙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奇怪，蒋无煜似是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放轻声音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祁芯：【没什么，我先去探探情况吧。】
她心念一动，清脆的银铃声泠泠作响，衣摆上金线绣成的彼岸花摇曳生辉，一晃眼，便没了踪迹。
蒋姝摸了摸下巴：“美女姐姐走的真快，还没问她名字呢。”
蒋无煜垂下眼帘，哑声呢喃：“或许，得叫夫人才是……”
他的修为比蒋姝高，自然而然能看清女鬼遮掩的样貌。
清冷艳丽的五官，殊艳的眉心痣，以及……脸上的“封”字贴符。
是鬼祖大人的“封”么……
另一边，分出意识后，祁芯边留意蒋姝那边的情况，边跟怪物们往里走。
路上偶尔遇到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祁芯没拦着，让玫萝他们好好“教训”了一番。
玫萝扬起下巴，面具下的白嫩脸蛋天真无邪，下脚的力度却凶狠无比，直接踩碎了偷袭者的腿骨。
“还有人吗？”明明是可爱的童声，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其他在暗处围观的人见那群斗篷人里个子最小的存在都这么吓人，果断跑路。
玫萝有些遗憾，她还没玩够呢。
祁芯揉了揉她的脑袋，夸赞道：“妹妹真棒，不过瘾的话我们再去找找漏网之鱼吧。”
来这里的人类绝大多数都是冲着天使而来，祁芯已经把他们全部列为敌人，自然是不会留情。
他们身后，那些被玫萝打伤的人听见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惊惧，畏缩不前，生怕引起她们的注意。
玫萝乖顺地任由祁芯摸头，暗自得意，向其他怪物挑衅，还没等圣艾尔摩反应，少女突地抽回手。
这时的她分神集中在和蒋姝他们聊蒋聂。
克诺敏锐地感知到祁芯骤然跌落的情绪，一如往常想抽走她的负面情感，被祁芯下意识躲开。
不仅是克诺怔愣住了，祁芯也僵在原地。
“抱歉……”祁芯身体绷得笔直，“刚刚在想点事，走神了。”
“能把结界的入口改为单向吗？只能进，不能出。”
“想伤害天使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她的意识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说：你是人类，有自己的三观和良知，他们是一群没有三观的异类，你不该背叛人类。
另一半在说：他们是你的孩子，你只有他们，他们也只有你，人类才是异类，谈什么背不背叛。
是啊，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站在人类那边。
不蔑视生命是从小培养、深入骨髓的理念。
但，她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