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我设想过很多次他们会控告楚子航的内容。或许是行动风格大开大合，或许是说他抨击他不老老实实按流程或规章办事……我交上去的报告虽说用春秋笔法带过楚子航造成的影响，但也有可能哪个看见的人忽然无聊了要诺玛要摄像头权限……
即便我事先告知了他摄像头的位置和范围，但也不能完全保证他绝对没有出现在镜头里。
总之，在我虚构的场景里，他们会拿着这些看起来像是捕风捉影的影像大肆往楚子航身上扣黑锅，要么就是拿目击者的说法把楚子航死死按住。
但是，但是啊！
屏幕上如此清晰的显示出被告一系列的罪证，包括但不限于打胎，流产，脚踏两条船，让搭档付款……
等等，这跟我想象的不一样！阴险的栽赃呢？画质模糊的监控录像呢？目击者的说辞呢？为什么你们要抨击他的人品道德和下限？！
毫不客气的说，在看清他们所谓的“证据”的那一刻，我的小脑萎缩了，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没有站在楚子航旁边跟着接受审判。
我去，这是要把我洗成纯白柔弱遭受搭档pua却还身残志坚坚定不移一心只向楚子航的小白花的节奏啊！
我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
我呆滞了，可其他人没有。他们反应极快的拿出证据一一驳斥，有理有据的理出时间线和我的辩护律师有来有回的辩论。
我跟楚子航明明是局中人，偏因为其他人面红耳赤的争辩，倒显得我俩像是路过的局外人。
离谱。
我俩遥遥相望，不约而同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样的疲惫。
好累，他们这样一副菜市场吵架的样子要争到什么时候？
“……你们看看她的脸！天哪，她的脸色在同她搭档出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好过，再看看她流产日期和她紧凑的行程，你们敢保证她有好好养好身体吗？！上帝啊，可怜的孩子。她脸色那么糟糕你们都视而不见的吗？！”我的辩护律师痛心疾首，她的眼角有晶莹的泪光，“你们居然还说他们是如此合拍的一对？哦，我真是搞不懂了，这样糟蹋搭档身体只顾自己意愿自私自利一意孤行就是是你们口中交口称赞的一对？”
我：“……”
有好多想反驳的地方，比如让律师不要用这么引人误会的话让其他人觉得我和楚子航的关系真的不一般，但……唉，算了。流产就流产吧，斯德哥尔摩就斯德哥尔摩吧，脸色憔悴就憔悴吧，您说怎样就怎样吧。
不过我好像被认为是恋爱脑了？不确定，再看看。
芬格尔丝毫不慌，他自信一笑，仿佛预判了她的行为，慢悠悠地掏出几张纸，那是我这三年来做过的体检。他条理清晰的列出了我并没有在楚子航身边受到虐待，相反，我安全得可以。
证据就是自我和他一块儿执行任务，我从没有进过一次icu，偶有受伤，那也是不值一提的小伤，不妨碍行动（倒也难为他为此调出我去过的医院或是医务室的档案）。心理评估也是同样，评估成绩由富山教授打分。而我脸色如此憔悴的原因，很大可能是我为他连夜写的计划书报告单检讨书造成的。
他说着，搬出了……几乎有他人高的两摞纸张。
我眼角一抽。
这些都是我写的报告？原来写了那么多吗？
“这些，都是她跟楚子航搭档时期写过的报告！”芬格尔中气十足的说，我沐浴在全校人的目光中感到了窒息。
——所以说为什么要把给楚子航写检讨这事说得很是值得骄傲的样子啊？！这是值得自豪值得高兴的事吗？还是说我对学院了解的不是很彻底？
这样一看好像我没有神经病到那种程度，算是个好消息。
——
那位律师有一点说错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他们，苏茜在心中反驳了那位辩护律师的措辞，至少我没有。
苏茜不太习惯称呼她的名字，就好像你的名字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禁忌。好在苏茜能用论坛里的指代词来代替她的名字在心里称呼她——当然，她的名字只是一个普通又单纯的名字，一个笔画略多的女孩名字，一个不太容易记住的名字，一个较为绕口的名字，一个……
明明其他笔画多又绕口的名字不是没有，明明拥有这名字的人也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you know who”，可苏茜总觉得兔子的名字放在学生名单里有些格格不入的变扭感。
就像是，就像是……
苏茜勉强想到一个贴切的形容：就像是在一部用英文写的巨作里有一个单词是法语那样的变扭。乍看过去不会有感觉，只有读到那个单词，才有所察觉。
可她为什么会有那种错觉？
也许是因为最初她认为兔子是个普通人吧。安静又内敛，真诚又温和……初次见面，她几乎认为兔子只是个误入真实世界的普通人。哪怕诺玛和校长不止一次在其他人面前说她确确实实是个混血种。可苏茜却并没有实感。
一般来说，拥有一定浓度龙血的混血种，就算其家庭背景不是多么显赫，至少自身有一项才能会较为突出，或许是体能或许是智力。但兔子——她是个例外。
因论坛里上传过每一届a级的基本信息（当然，这些信息基本在论坛上呆不到第二天），她也在入学初浏览过其他人的资料，被放在前面又是出生普通的兔子自然在苏茜的脑海里留下了印象。
苏茜以为她是个骄傲又自卑，敏感又多疑的家伙，没想到本人却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女孩，还是丢进人群里还要找上好一会儿的那种。
在问及怎么进学院的时候，兔子愣了一下，说：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等高考成绩出来后选择学校报大学，就收到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说到这，露出一个不自在的表情，“一开始还以为是谁寄错了……”
听说言灵里有个能力是能感应到混血种，想来应该是被血系结罗的拥有者感应到了，在了解到兔子血统高又已经报好大学只等通知书来才急急忙忙送来邀请函。
“听起来像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苏茜点评。
“男频小说里常见的设定，说不定我之后会突然有个了不得的身份。”
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后，苏茜原本打算就此停止，但为什么和兔子的交情一点点变深……只能说刚进入真实世界的苏茜还是太年轻太单纯，被里面的神经病吓了一跳后看着兔子分外亲切，一来二去倒也处成了朋友。
在苏茜眼里，她身上勉强值得表扬的是运气和眼光。不仅一下就抱住了下一任狮心会会长的大腿，还硬是让他对她多加看照，无意间帮忙挡了不少恶意。
抱着不知哪里来的兴趣，苏茜开始了对她的观察日记。也不知道是兔子是否感知到了其他人微妙的恶意还是其他，行程固定不说，交际圈也小得可怜。如果不是和楚子航交好，课表也与他有很大的重合，想必兔子是逃不了被霸凌的处境。
畏缩的性格，孱弱的身体，不值一提的背景……以其他人的视角来看，这不是绝妙的发泄对象？而她的低危言灵更是让他们的负面情绪有了宣泄借口。a级虽然不多，但也没缺到出一个就要用堪比对濒危动物的态度保护。
这就是为什么苏茜认为兔子的运气和眼光是值得称赞的。
尽管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与兔子的接触中，苏茜免不了有点失望——她看不出她作为a级的实力在哪里。
“以龙血在体内的占比来划分学员等级是不是太粗暴了一点？”苏茜向陈墨瞳提出了疑问。
“粗暴，但是有效。”彼时的陈墨瞳还没有展现出想的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苏茜同她交好也是出于能快速了解这个世界的常识的目的。陈墨瞳用习以为常的口气懒洋洋的说，“等你在学院里呆一段时间，就知道为什么我们要靠这个划分了。龙血的效果可不单单体现在人的外表，具体表现嘛——”
她故意拉长语调，直把听众的好奇心硬是拉着往上窜了几窜后相当无赖的摊手：“懂了的人自然都懂，不懂的人说了还是不懂。”
苏茜：“……”
很难想象后面她们还成了朋友。
等之后，被诺诺知道了对兔子为什么是a级产生了探究的想法。
“她做任务的时候，倒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和你组队过的诺诺说，她托腮，“太平淡了，以她的背景来说。”
“你是说她的资料是假的？”
“我可没这么说，诺玛不会提供给我们假信息。再说如果真造假就不会选择农村背景，不想那么引人注目怎么说至少也来个城市户口吧。”诺诺耸肩，转了转眼珠，她提议道：“我记得有部分a级会有情感波动少的问题，不如你在这方面下手——你上过微表情心理学吗？用不用我来推荐你几册书？”
她的课程和目标没有重合的部分，兔子的行程固定得简直像是被设置好的程序，交际圈也小得叫人难以靠近，而狮心会……自楚子航上任以来，事务倒是繁多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前副会长还愿意在走之前搭把手，怕是她自己淹没在成山的文件里。在这样的状态下，去观察一个普通成员不能说是轻松，只能说是有心无力。
好在这样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加上诺诺不知哪里得来的有关兔子的行程更是锦上添花，得益于兔子不会拒绝太过分的要求，苏茜很快敲定在三人都有空的晚上，具体安排是看电影。
喜剧类的电影显然并不是很符合，稍微浮夸一点的大笑很容易糊弄过去，悲伤催泪的电影不利于自己这样泪点低的人观察，左思右想下，具备能让人引人入胜并且要求观众能被剧情调动情绪，又不会影响人观察表情的等条件的电影……果然还是看恐怖电影比较合适。
电影开始前还算是一切正常，观察对象虽然看起来有些疑惑但没有异常表现。也许是视线太露骨了，使人不由看过来，频繁摸脸或低头确认自己衣服有没有穿错或是身上是否有污渍。
“你这样子还真像是担心孩子受了很严重的伤哦，苏茜妈妈。只是出趟b级任务而已，也太紧张了吧？”诺诺调侃道，轻描淡写的把她还没问出口的疑惑解释清楚。
她因此短暂的转移注意力。
“你和苏茜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稍微艺术加工了一下你和我出任务时发生的事情。”
“你是怎么描述的？”
“唔，差不多是把你说成动作片里主角那样吧。”
“……新闻部没有你真是痛失人才。”
“多谢夸奖。”
没来得及升起的怀疑消灭在三言两语中，她顺从的跟着转移话题，不再纠结苏茜奇怪的眼神。
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等电影开始后，观察对象的表现不禁让苏茜升出“你真的有诺诺说的那么凶残吗”的念头，甚至让她不由怀疑诺诺的说辞是否习惯性的夸大。
鬼突脸时，倒是没感觉到惊吓：一方面是因为之前事先看过已经知道哪里有高能，一方面是见过更令人作呕的画面，还有一方面是……
苏茜望了望亮堂得像是白天拉开窗帘的房间，再望了望因为过曝根本看不见鬼脸的屏幕，沉默。
诺诺贡献了今晚的第一声爆笑。
其快活的笑声与电影里人物充满恐惧的尖叫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更显剧中人的无助和惊恐。
苏茜：“……”
作为a级混血种居然会因为鬼突脸使情绪过于激动导致开了黄金瞳这事是否有哪里不对？
虽然开眼的时机有点不太对，但——
那冷淡的，空洞的，充满威压的，无法直视的，像是上位者俯瞰下位者的眼神。
是和她平常的表现，和她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的眼神。
苏茜并非没有直面过黄金瞳的经历，可此刻她生理反应却不同于直面楚子航的眼睛：明明脸还是那个脸，却莫名叫人挪不开眼，只得怔怔睁大眼睛，听着胸口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大。
……
“回神啦，人已经走了，还发什么呆呢。”诺诺笑嘻嘻的在她眼前摆手，“被迷倒了？”
“……”苏茜回过神，“人呢？”
“走喽。看她那样子，可能以为你那表情是被她开眼的原因惊到了。”诺诺心情很好的回答，“哈哈哈，可能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看个恐怖片反应这么大吧！”
苏茜：“……”
“放轻松~这是正常表现。”诺诺毫不在意的，她咬着吸管含糊道：“看你这表情，被她迷得不清啊——不过也正常啦，谁让人家的血统比你要纯那么一点呢。”
她说着，伸出手比了个圆润的“c”，以此来表示她和你之间的差距。
“你这手势比起来差的可不止一点。”
“如果你没有露出那副被迷得神魂颠倒，仿佛她笑一下你的心都可以给她的表情，我倒愿意把这距离再缩一缩。”诺诺坏笑着猛吸了口可乐。
她嬉笑着：“我想你应该还记得课上讲过关于拥有龙血的人对于其他生物的吸引力的课题？温馨提示，这个生物其实也包含着混血种。”
“不然你猜猜为什么现任狮心会会长上任不久就有那么多的人成了他粉丝？”
苏茜眉心一跳，“那为什么……”
“你是想问她有没有成为现任狮心会会长的粉丝？以她能无视他眼睛的威力来看应该不是，围着他转的原因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诺诺抢答，她又笑道：“或许你是想问她为什么熄了眼睛后这样普通？好问题，其他人也想知道。目前最有说服力的是她习惯这样，前十八年都是这么过来，也许她觉得这样更自在更安全，主动降低了对外的吸引力。”
“话说你对她的观察有结果了吗？”诺诺话题忽然一换，礼貌作出洗耳恭听状。
“……”苏茜说，“没有。”
“那还真可惜。”
的确是值得可惜。因为等苏茜暑假回来后才知道兔子已经和楚子航成了搭档，并且还一起完成了几次任务。这意味着她丧失了一条能近距离观察的途径。
苏·因为上学院论坛需要翻墙·梯子不太会弄·折腾半天索性放弃·完全没有任何渠道·茜：“？”
对兔子骚扰已经到她不得不找楚子航寻求保护成为搭档的地步了吗？！
苏茜感到震惊。
对于楚子航，苏茜自认自己还是有所了解，比如他不解风情，比如他有着出乎意料的心软，比如他几乎偏执的固执已见……总体来说，楚子航是个好人。
楚子航似乎并不擅长拒绝人，也有可能是因为能不惧他眼睛的人太少，也可能是出于他的心软。可是……观察对象这样几乎只围着他转，甚至比暑假前还要变本加厉的行为，到底是因为她看不见的骚扰还是是出于他的默许？
苏茜一开始认为是前者，她愿意相信是前者。路明非的出现却让她有些不确定。
……真的会有人会因为搭档对一个人高度关注做出自己能下病床后第一时间把搭档和s级隔开的事吗？
在一隔就是隔了一学期（大二第一学期不算）的前提下，苏茜很想说服自己楚子航只是忧心自己落下很多任务，是无心之举，但……
她想起恺撒和人搭话时，楚子航并不高明的转移话题；兰斯洛特同兔子聊天时楚子航幽幽看向他的背影；还有路明非……
苏茜不认为楚子航会信息闭塞到不知道s级的真实水平。躺了一学期病床，就算他再不关心论坛，尽职尽责的兰斯洛特可是记着会长对路明非发出的邀请，做好对路明非评估后呈到楚子航面前，足以让会长更客观的去了解s级是怎么样的人。
她努力揣摩楚子航的心思：或许，或许他可能认为一个懦弱的s级不堪大用？
不不不，这想法怎么看都有点离谱。怎么说也是校长钦定的s级，就算心里怎么看怎么嘀咕起码面上也得过得去，但若是这么说，他对待搭档的态度又无法解释了。
苏茜不认为楚子航是个对男女分开看待的人，那s级好歹也是他曾经的校友，而他又是那种性子，在看到学弟这样的表现不说无视吧，至少看在同为校友的份上，让搭档接近代替他给路明非撑腰造势也是说得过去。
虽然我并不想怎么描述他，苏茜腹诽，但他样子几乎可以和西方神话里独守财宝的巨龙相媲美。吝啬的混蛋。
倒也难为兔子信了他蹩脚的借口，任劳任怨的同他一起补上这一学期落下的任务。普通人要是遇到这搭档，不说大发脾气，至少也会揍一顿。
苏茜忽然思维停顿了一下，忍不住思考如果真的打了楚子航一顿，楚子航会不会认为是搭档突发奇想想要试验一下自己身手是否退步？
如果说苏茜她要出于人道主义要把人救出这水深火热之中，那有点太夸张了。暂且不提未来的兔子是否会对楚子航抗议或者是醒悟过来，至少目前来看，因对象过于配合，楚子航的精神状况看起来还挺健康，
而兔子的安危……恕她直言，至少目前为止，几乎没人能从那个混蛋手下伤到她一根毫毛。
而且……
她自问自己承受不住会长的视线，最多只是委婉的暗示一下要多交朋友好远离人渣。
……虽然，以兔子神经大条的样子来看，听懂是一回事，能不能把她的话放心上或是脑回路清奇的理解为其他意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老实说，他俩对彼此没有一点苗头苏茜是不信的。
楚子航那边不用多说，兔子的态度也非常明确的表示了她内心的天平倾向：其他事随便糊弄没关系，被恶意针对也能接受，故意灌输错误的理念更是无所谓，就像块油盐不进的石头，平等的对每个想要接近的人给予羞怯的笑和避之不及的态度。
——除了楚子航。
也亏得遇到的是楚子航而不是其他人，不然恐怕会被卖得连骨头渣都给榨出油来。
基于苏茜选择性学习过一些心理学书籍和观察对象坦诚的性格，苏茜得知她和楚子航的交流几乎是透明的——真不知道她是从哪个渠道听来的鬼话，居然认为要对搭档坦诚，见鬼的是楚子航居然接受了你认知中“搭档”的解释。可以说，就算他俩真是清白的，其他人也不会相信。
过度的交流会诱发□□，因为坦诚所具备的能量是无限大的，没有人能够完全承受另一个人的自我剖析，更别提毫无保留的剖析自我。两个人当中总有一方会率先承受不住这种□□带来的不安，为了消弭这种不安，人类会开始□□。＊
混血种大多重欲，哪怕是被称为苦行僧般存在的狮心会亦不能免俗。
……
楚子航又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