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或许在做梦。
一个念头就这样冒出来,我平静的接受了它,然后继续抬头看树。
那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但它的躯体并不像我看过的大树那样单一——这并不是说其他树木的问题,只是我眼前这巨树的树干像是许多树的树干紧紧缠绕形成的。
它的树干很粗,枝丫也很茂盛。我想抬头看天空只能看见它大片的绿荫,层层叠叠的枝叶几乎把天空给遮得严严实实,从中透出的天空碎片像是某种不规则的宝石。
也许是因为体型庞大的缘故,它的树根在地表突出隆起,就像是人手上暴起的青筋。我坐在一个隆起的弧度较高的树根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树。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回过头,看见了一位长着犄角,身后有尾巴的半龙化形态的人。
他这样子让我隐约想起曾经在手机上看过的,一位画手大大画的半龙人图。不同的是画手画的是少年半龙人的元气骄傲,而我面前的是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成年男性。
我或许是认识他的,不然他也不会对我说出“好久不见”这番话了……但我忘记了他是谁。
“……”我没有回答,在梦境里,梦境的主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自动合理化。我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尾巴,他尾巴上的鳞片又黑又亮,看起来相当油光水滑。
他的尾巴左右摇摆,我的视线也随着尾巴左右移动。
“你的印象最深的居然是这家伙,”他看见这棵树露出嫌恶的表情,“我还以为我进来就能看见你现在的父母。”
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呢?我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怎么再次见面就傻乎乎的?”他说,“睡傻了?”
他摸摸我的头,顺着我的后脑勺滑入我的后颈。后颈是个致命的地方,我感受他手心的温度,抬头看他,这个动作让我的后颈完全被他掌握手中。
他好似被我的动作取悦了一般哼笑,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是金色的,瞳孔是类似蛇的竖瞳,再加上眼睛周围的黑色鳞片让他身上的非人感重了不少。
“你是谁?”我问他。
他冰冷的眼睛打量着我,他的脸上虽然挂着笑,但单看他的眼睛却看不见丝毫的柔软。
我感受不到害怕,伸手想要触碰他眼角细密的鳞片。我很顺利的摸到了,手感微凉温润,让我忍不住在那上边多摸了一会儿。
他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重复我之前的话:“你是谁?”
他眼珠子一转,刚要开口却在看向我的背后后突兀一笑,松开握住我后颈的手后退几步:
“下次再告诉你吧,希望我在告诉你之前能回想起来。再见了……”
他最后的那个古怪的、听不清音节的字是我的名字吗,还是他对我的称呼?我不知道。我扭头看树,没看见树,倒看见了和我差不多高的少年。
他的脸和我的脸之间的距离很近,我后仰身体拉开距离才看清他的脸。他的眼睛和之前的那个人一样,也是金色的眼睛加上蛇的竖瞳。
你又是谁?
我注视着他,企图用目光传递我的问题。
他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看着我,但他又没有看着我。用替身文学或是什么宫斗文的方式来说的话就是女主问男主“你在透过我看着谁”的表情的中掺杂了不爽。
我很惊讶的发现我居然能读懂这么复杂的表情,我忍不住想为自己鼓掌了。
“……你在干什么?”那个少年看起来神色很是无语,他盯着我正在鼓掌的手一脸莫名其妙,却也忍不住微笑。他语气贱兮兮的说:“不会真的睡傻了吧。”
我觉得我没有睡傻。
我看见他身上的小西装,再配上他欠揍的语气和金色的眼睛,内心觉得他非常熟悉。我肯定是见过他的,不管是文字上还是现实中。
……路鸣泽?
不,不对,他不叫这个名字,起码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
“尤克特拉希尔。”我说出了这对我来说又长又绕口的名字。
我看见他眼睛的瞳孔瞬间变圆。
他是猫妖吗?我不合时宜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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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见以为死去的故友出现在自己面前,人类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呢?
惊喜?激动?还是恐惧?
路鸣泽漫不经心的思索着该如何面对久睡醒来的故人。虽然以龙族的身份来揣摩人类的心态实在有些滑稽可笑,但谁叫他亲爱的哥哥和久别重逢的故人都坚定的相信自己是人类呢?作为一个宽宏大量的魔鬼,他并不建议偶尔以作为人类的态度对待他们。
话虽如此。魔鬼的目光微妙的停留在曾经的白王现在人类的故友的脸上,在看见她依然灿烂耀眼的黄金瞳时,不禁感慨就算作为人类生活了十几年,但依然记得自己曾经身份的白王对精神控制依然如此强大。对比自己浑身衰样甚至还没出息的暗恋看起来就弱叽叽的人类女孩的哥哥,魔鬼的内心再怎么强大也在这个时候内心受到了重创。
知道黑王没有死去,这很正常。你见过哪个永生的存在是被蝼蚁给杀死的?再说龙族所认定的死亡并不是从□□上,他们更注重的是精神上。每条龙都是天生的预言家,祂们会在某个瞬间看见自己的死亡。尼德霍格想来也是如此,不然祂也不会像个荒淫无度的暴君那样处处撒种。
尽管他的退场方式实在叫龙发笑,这足以让这件事记载在柱子上流传千古,供龙嘲笑,但不可否认,人类总是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事实”。所以尼德霍格在众人的视线下死去了。
在此感谢人类的傲慢和愚昧。
龙能在血统纯度高的后代中重生,本来白王也是拥有这个特权的。即使她被尼德霍格剥夺名字,在历史上抹去她的存在,但她依然是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一个纯度不怎么高、甚至关系上八竿子打不着的后代中复苏,但这显然不是权柄不在精神领域的魔鬼所知晓的事了。
和尼德霍格共处一室挺让魔鬼恶心的,要不是他提前退场以及自身的实力没有全盛时期的一半,不然早就打起来。
怀着某种微妙的心情,路鸣泽故意凑得很近,好让失忆的白王转头一眼就能瞧见自己。在白王转头后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让路鸣泽瞬间想起曾经的白王——那时冰冷且高高在上的、俯瞰臣子的白王。
人类是怎么形容这种样子的人来着?——哦,想起来了,是“神性”。
嗐,这词听起来真不爽。
人类认为的神性是存在于人性中,人性的升华就是神性,神性就是人性内在的潜能。中西方人眼中的神性又各不相同,中国人眼中的神性是拥有高尚的道德观并内敛克制,有着集体主义精神;西方人眼中的神性则是崇尚力量、开放并且是个人英雄主义。
龙族的行为举止更接近于希腊神话的神明,祂们高傲美丽,屈服强者。但白王不同,白王的神性是比其他的龙族还要强,祂注视着你却不一定在看着你,甚至那不是注视什么活物的眼神:冰冷的审视,带着丝评估和许些好奇的观察。
路鸣泽眯着眼睛舔舐着后槽牙,勉强控制自己暴虐的情绪。这情绪在白王询问他是谁时达到了顶峰。
这莫名让他想起了和还不是白王的她的初次见面,地点、场景、人物甚至台词都一模一样,于是路鸣泽感到了不爽。
很难说为什么感到了不爽,但魔鬼不高兴需要理由吗?魔鬼为什么叫魔鬼啊?那当然是魔鬼喜怒无常不按常理出牌。
在心中的负面情绪即将达到巅峰,白王用无厘头的动作打断魔鬼的蓄力。
哦,鼓掌……她以为魔鬼想干什么吗?她是否以为魔鬼要讨她欢心?哦,这实在太愚蠢了,这想法简直愚蠢至极。不会真的睡傻了吧?
路鸣泽在内心评判旧友的行为,丝毫不掩饰自己上挑的嘴角。
作为被愉悦的奖励,他勉强允许自己再自我介绍一下。
在听到她说出自己曾经的名字时,路鸣泽并不否认自己内心的惊讶——好吧,或许还有一些高兴。
尽管还是蛮想像人类那样叙叙旧的,可惜时间不太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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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的惊醒,关于梦境的记忆如退潮般逝去,不留痕迹。我看见了手里还拿着针筒的医护人员,这让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什么情况这是?
我最后的印象也只是被人一枪爆头,现在看来是被医生还是护士注射了针剂。
我现在躺的地方也和原来倒下的地方不太一样了,应该是被人搬到这里统一注射药剂来着。
我起身扭头看周围的场景:那些穿着白衣服的人正在为那些“尸体”按摩肩背,顺便记录他们的学号。死人们交头接耳询问这场获胜的人是谁,见彼此不知道满脸都是茫然……热热闹闹的场景让我梦回运动会那会儿。
我才想起到现在没有看见楚子航,站起来想寻找他人在哪里。结果扭头看见不远处,那未来的杀胚手里拿着枪趴倒在地上,背部的衣服上有略深的痕迹,身边还有有人动作熟练的扎他一针管。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和我一样也是中枪倒地。
我:“……”
师兄!你怎么了师兄!你怎么也和我一样中枪倒地了啊?!你为什么手里还拿着枪啊师兄?!
我在心里无声呐喊,脸上的表情也丰富精彩。我身上的麻醉剂还残留着点作用,动作略显僵硬的走了过去。
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个老教授抱着一条狗朝我的方向过来。我先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在我旁边,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看教授过来。
我观察他与其他教授明显区别于其他教授的亚洲人面孔,心里隐隐约约对他的身份有许些猜测。我的目光扫过他抱着的短毛小狗后,视线定格在他的鼻子上。
“你好,墨教授?”我语气不确定的向他问好。
和墨教授的谈话简单,基本上交流一番课程啊、近况什么的就没了。
更何况作为学生天然拥有面对长辈和老师时加载的debuff,想要谈的有来有往,对我而言实在太强人所难。
屠龙大学感觉和普通大学差不多,都是老师基本没空管,同学们有班干部或是其他学长学姐带着认识新世界。
“……”我的目光不知不觉又落到那只小狗身上,它的眼睛周围有像大熊猫一样的黑眼圈,脖子上戴着红色领结,身上穿着蓝色小马甲。
这装扮有点眼熟啊。
但在教授面前我也不敢多想,勉强应和教授几句,看似在听实则脑袋里一团浆糊。
好在教授善解人意,看我不自在也没说什么,而且有其他人叫教授过去,似乎是什么问题。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松了口气。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转头去看楚子航怎么样了。
和其他同学一样,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代谢要比其他同学慢一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想询问之后的发展如何,又想起他变成尸体的样子,就没问,想着回头上个论坛看有没有新闻部的人发一些视频。
楚子航奇怪的看我一眼,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示意我擦一下额头。我擦了,一看纸巾,上面是暗红的痕迹。
我脸上一僵,匆忙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自己的脸:好家伙,这满脸血的人是我吗?那我刚刚岂不是顶着满头血迹和教授讲话,而且还不知情的在别人面前晃来晃去?!
“啊……啊呃……!”
我恨不得时光倒流,眼睛一翻昏倒在地。救命!为什么科学没有发明出来时光机,人类还不能移民火星!
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