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
皇后的病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些,一连五日,晏濯安都每天去宫中问候,苏缨都见不上他几面。
外面已越发的热了,苏缨就将看书的地方挪在了房子里,她刚翻完一卷话本,此刻坐在镜子前听红杏絮语。
“卓公公说,那些带出来的老人们都好多了,在庄子上安稳住着,平日里就做些闲活,他们都很感激姑娘,说身体大好了就来叩恩呢。”
红杏一边说,一边往妆奁中放首饰,每样放进去之前都要被苏缨接过去看一眼。
这都是按记忆中,母亲的首饰模样打造的,用的正是从柳氏母女手中夺回来的东西。苏缨手指抚过银打的花瓣,心底颤动,不忍的收到一边。
归根到底,这也都不是母亲的旧物了。
红杏倒是还兴冲冲的,那一日的风光她能记好久,又道:“还有将军,被秉公处理罚了俸关了两日,听说在牢中受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告假呢。”
“说来还真是报应不爽,这还都不算完,二公子在书院里打架,也被好一阵罚,说不定会被书院退回来呢。”
将最后一件首饰收好,红杏点头总结,“委屈了这些年,我们还真是时来运转,果真老天有眼。”
锁头被哐啷一声挂上,苏缨回过头冲她笑笑,若无痕迹的转过话题,“红杏,晚间睡着之后,你会来我房中查看吗?”
“不会啊。”红杏奇怪,姑娘不是一直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
点点头,苏缨托住自己的下巴趴在桌子上,“那应该是我感觉错了,没事。”她其实睡得并不轻,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每天早上起来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她都觉得像是有人来过。
可转念一想,这太子府若是都能有歹人潜进来,怕是全天下都没有安全的地方了。苏缨将一切都归结为自己睡懵的错觉,并没有在意。
为她斟茶,红杏记得该是后厨的人送小茶点来了,可到现在还不见人,“姑娘,我去后厨瞧瞧。”
苏缨没什么精神的点点头。
刚打开了门,红杏迈半只脚进去,背影却僵在原地。“你是谁?”
听到了动静,苏缨起身走过去,从红杏让开的缝隙里瞧见一个面色严肃的嬷嬷。
院中的一众人都跪在地上,也不知她到底是何时来的,苏缨不露痕迹的皱了皱眉头。能让太子府中的人这般臣服,她一定大有来头,再观她身上穿着,苏缨意识到什么,连忙走了出来。
“见过嬷嬷。”
这一定是宫中的人!
果不其然,接着就见她昂起下巴,“不敢受太子良娣之礼,奴婢姓庄,受命于皇后娘娘,请您入宫。”
苏缨怔忪仰起头,府内卓公公今日跟着殿下出去了,再没有可用的人。“妾去梳洗一二。”
“不用。”庄嬷嬷语调冷漠,自顾自的转身,“太子良娣总不想,让皇后娘娘还等着你吧。”
咬咬牙,苏缨匆匆抚平着衣褶,领着红杏上前。
宫墙高耸入云,狭长的宫道一步步走过去,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第二次来,苏缨才明白上次跟着殿下入宫的时候,他带自己免去了多长的一段路。青灰色的砖瓦是刚洗扫过的,湿漉漉的气息让人胸闷。
因为走得够久,脚心都有些疼,苏缨总算是瞧见了凤宫的正殿。
“娘娘,奴婢将太子良娣带过来了。”庄嬷嬷带着她走近内殿,在屏风前弯腰道。
“咳咳。”
苏缨隐约能看到有个人影从层层叠叠的床幔中坐起来,还没说话,先惊天动地的咳嗽了一阵子,左右侍奉的宫女们立刻拥上前,连庄嬷嬷也大步走到了屏风后面。
里面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再次响起沈碧蓉的声音。
“且先等着。”
“是。”苏缨维持着行跪拜礼的姿态,额头触在交叠的双手之上,动作标准规矩。
屏风之后,庄嬷嬷将药丸拿过来,服侍着沈碧蓉喝下。
用蜜饯干冲淡了嘴里的苦味,沈碧蓉又是一阵的咳嗽,捂着几乎要喘不上气的胸膛躺回去。
药慢慢起了效果,沈碧蓉的呼吸平稳了许多,眉心还因为不舒服而紧皱着,却也慢慢睡着了。
周围伺候的人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维护着皇后娘娘难得的困倦。
自然没有一个人顾及尚且俯首跪地的苏缨。
悬空的胳膊肘最先开始发酸,自手腕开始不受控制的战栗,苏缨咬着牙忍。接着就是被压住弯曲的双腿,如同蚂蚁自下而上的啃噬着她的腿,酥痒难捱。
苏缨整个人都像是一把紧绷的弦,因为过于用力,在剧烈的颤抖。仿佛只要再坚持一会,就要崩裂当场。
头晕耳鸣之时,苏缨终于听到里面又有了响动。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咳嗽,是悉悉簌簌的换衣服声,又听到有喝水的吞咽声。
沈碧蓉歪在床边,因为终于睡了一会,攒了一些精神。“刚才不是说有递在我面前的文书?”
“是。”她一问,庄嬷嬷就去拿来封信递给她。
目光有意无意滑向屏风,沈碧蓉能看到她摇摇晃晃的身影,也知道她到了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收回神,沈碧蓉看信的速度更慢,读完之后,先气得咳了两声。
“这承恩侯,自己闯了祸事闹出人命,还被告上御史台,平日里不懂得收敛本性,此刻托人求到本宫面前又如何。”
为了抑制身体的不适,苏缨只好转移注意力,皇后的抱怨就一字不落的进了她的耳朵,她头晕脑胀的想,承恩侯,也算是个故人。
“你倒恭顺。”
失神之际,皇后的声音就离她近了许多,苏缨趴在地上,视线只能看到她绕过屏风的脚。
将身体的抖动控制到最小,苏缨声音不含怨怒,“见过皇后娘娘。”
垂眸看着她许久,沈碧蓉能瞧见她的汗珠在一滴滴砸落地上,她的心性竟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坚毅。
喉咙中又是一阵不适,沈碧蓉感到庄嬷嬷轻扶了扶她的手,亲哥哥的话语便浮现耳边。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沈碧蓉终于再次开口。“你走吧。”
惊讶的眨了眨眼,苏缨也不多言,“是。”
沈碧蓉已经被再次扶着,回了她锦绣堆成的床榻。
拖着僵硬麻木的双腿,苏缨硬是一步步走出了殿门,跨过门槛的瞬间一个趔趄。
红杏忙来搀住她,担忧的小声问:“姑娘,没事吧?”
“没事。”苏缨脸上满是茫然,“娘娘准我回去了。”
她就好像只是一时兴起,把自己召过来跪了这么一遭,多余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一路上猜测着皇后娘娘的意图,在好不容易走出宫门的瞬间,苏缨想起来一件事。
当年柳氏刚来府里对她立威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
皇后娘娘,一定已经做了什么。
苏缨猛的抓住红杏的手,“走,快回府去!”
心里没来由的焦急,苏缨甚至连马车都嫌慢,总算是到了太子府门前,她一下子跳下马车,提着裙子入内。
穿过前院,苏缨立马先听到了叽叽喳喳陌生的嗓音。
“这张琴我最喜欢,仔细着点摆放,不要弄坏了。”
“蠢货,慢些,这可是我要送表哥的兰花。”
已听出了里面说话的人是谁,苏缨放慢了脚步,走过游廊后眯了眯眼,无声无息的看着在院中指指点点的沈春琴。
她带着诸多的仆人,此刻像是在往里搬着不少东西,粗略看过去,都是日常生活所用。
在她嫌弃的踢开地上一颗石子后,苏缨终于忍不住出声。“沈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春琴听到后挑了挑眉,手抱着胳膊,又指挥了端着铜镜的下人门进去,才抚着鬓发转过来。
在看到苏缨发白的脸色与因为汗渍斑驳的妆容后,沈春琴笑得更大声。“说说看,姑母是怎么惩戒你的?”
苏缨平静的看着她,“皇后娘娘尚在病中,你何必让她为你出头?”
“闭嘴吧,表哥又不在,少去摆弄你的好性情。我必须做太子妃,做下一任皇后,姑母从不是在为我出头。”
或许是因为之前有过几番交手,沈春琴难得露出了潜藏在她跋扈外表之下的一丝面目。
“那便只论当下,沈小姐,你在做什么?”
回头看了看,东西都已搬得差不多了,沈春琴含笑歪头。“即日起,我住在这里,与表哥同吃同睡。”
瞳眸瞬间一缩,苏缨没有意识到,她仅因为这句话就生起了怒意,此刻只想要将沈春琴给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