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辣五
供销社里有很多个柜台, 那位男同志径直去了林海棠背面的柜台，所以俩人没打上照面。
林海棠一心一意就想买几尺更生布。
这年头大家都缺布，于是有人动脑筋发明了更生布——把废旧的粗布拉成条子, 再用粗线重新纺织成布, 这种布贴身穿嫌太粗糙, 但是做成被面却是无所谓的，关键是不要布票，而且价格还便宜。
林海棠一手高举着钱, 奋力地往里头挤, “同志, 我要八尺布！”她倒是想排队, 但是其他人都像泥鳅一样拼命往里头钻，她只好跟着一起挤。
男同志女同志老同志小同志，全都挤成一堆。
挤着挤着, 林海棠左边胳膊的触感有点不对劲儿，她扭头一看，嚯, 一个小平头年轻人表面上伸手去够柜台的布, 实际上却将食指中指并到一起, 悄悄地伸进她的衣裳口袋里。
小平头注意到林海棠的视线，面色明显地发虚, 手立即从她的口袋缩回来, 两个手指间还夹着几张票证。
“有扒手！”林海棠立即高声喊出来。
小平头应该是个老手, 反应很快，拔腿就跑出供销社。
现在的人都淳朴，好几个人都追上去，林海棠自个儿因为是最先发现的, 所以比其他人动作快一些。但是小平头毕竟是男的，林海棠只是个女同志，跑得气喘吁吁，两人之间的距离却眼看着越来越远。
就在林海棠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旁边闪过一道军绿色的身影，那人腿长步子大，而且动作十分敏捷，很快就追上小平头。
他一脚踢准小平头的膝盖窝，将小平头踢得往前趴下，然后将小平头的双手反剪到背后用脚踩住，再腾出手来掏小平头的口袋。
小平头不甘心就犯，跟一条上了岸的鱼一样不停地挣动，然而不管他怎么挣扎，绿军装同志踩住小平头的那只脚始终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林海棠追上去，擦着汗水喘着粗气，“谢谢你啊同志。”
小平头摸去的可是她从林怀平那里薅来的工业券，她的工业券不够多，买暖壶买脸盆那都是计算好了的，丢一张就会有缺口。
离得近了，林海棠看清了这位穿军装的男同志的侧脸。
这人浓眉高鼻梁，可以说长得十分俊朗，而且他的肩背挺拔，气质利落，浑身透着一股坚毅刚勇的气质。
而且，这人的五官和石头有些神似，林海棠忍不住想，要是小石头以后长成这样……那真是挺不错的。
“同志，你看看哪些是你的？”男同志从小平头的口袋里搜出一堆票证和钱，转头问林海棠。
一时间，俩人正面相对。
林海棠顿时觉得晴天霹雳，哪里是这人和石头像，这人分明是小石头的亲爹宋卫东，儿子和老子能不像吗？
哎，当初和宋卫东就见过两面，第一面相亲第二面就结婚，结婚那天忙着招待亲朋好友，很晚才睡下，结果一个觉还没睡沉，宋卫东就收拾行李回了部队，林海棠从那以后就没了宋卫东的音讯，再后来就是部队来人说宋卫东牺牲了。
一晃六年，林海棠乍然之下竟然没认出宋卫东。
而且，在她梦到的那本书里，宋卫东不是要过几个月才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出现啦？
林海棠猝不及防，脑子里一片懵，下意识扭头就跑。
宋卫东没看清人，他比林海棠更懵，把小平头交给追上来的供销社的保安，起身去追林海棠，“同志，你的东西！”
架不住宋卫东有一双大长腿，几下就拦住林海棠的去路。
林海棠感觉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她低着头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不要了不要了。”边说边绕开宋卫东。
两人几乎要擦身而过时，林海棠的胳膊忽然被宋卫东一把拽住，“海棠，是你吗？”
林海棠坚决不抬头，“不是，不是，你认错了。”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好笑了，林海棠听到头顶宋卫东的声音含着笑意，“我知道是你。”
语气十分地笃定。
算了，林海棠破罐子破摔，放下手，抬头道:“就是我，怎样？”
她这是想着梦里宋卫东二婚以后亲爹变后爹，说话很冲。
宋卫东愣了一下，思考了几秒钟，道:“你是气我现在才来找你吗？我昨天夜里刚到家——”
林海棠摆摆手，她总不能说她是为将来的事怨怒宋卫东。
“那是——”宋卫东还想问问。
林海棠忽然一拍脑门，哎哟，她的更生布呢？就指着这点布做活动的床单和被单呢。
宋卫东看到林海棠风风火火进了供销社，抬脚跟了进去。
卖布的柜台前围着几圈人，林海棠站在最外头，瘦瘦的个子，胳膊腿都细细的。关键是不断地有人从供销社外头进来，加入到买布的战局，能不能买着和先来后到没关系，全靠跟人挤的劲儿大不大。
林海棠正奋力挤着呢，忽然听到一声短促清亮的哨子声，她不由得看过去——
宋卫东手里拿着哨子，啪地立正行个端端正正的军礼，然后道:“同志们，咱们排个队。”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绿军装，站姿挺拔得像棵小白杨，而且面目英朗，气质沉肃，有着天然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有位老大妈道:“咱们听这位军人同志的。”
一个年轻姑娘道:“对，排队最好，挤得我鞋子都掉了。”
大家听着宋卫东的指挥，很快就整齐地排成一列，后面进来的人自觉地就排到最后。
还是那老大妈，喜笑颜开地说:“排队好啊，省得我老太婆挤着遭罪。”连说连给宋卫东比大拇指。
林海棠排在队伍里，暗暗地打量宋卫东，这人长得好看，也有能力，怪不得能当男主角。
不过想到宋卫东任由知青女主欺负两个孩子和她的娘家人，林海棠的心肠冷了下来。
林海棠如愿买到几尺更生布，等攒了布票再买些棉布当里子，一床被面就齐全了，顿时觉得心满意足。
提着布出了供销社，宋卫东还提着两大网兜东西等在门口。
林海棠想，早晚要说个清楚，择日不如撞日，于是道:“宋同志，我们谈一谈。”
宋卫东听到“同志”略一挑眉，不过也没说什么。
大街上当然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店里也不行，场部有个小公园，林海棠带着宋卫东进了公园。
公园里摆着一些长长的条椅，林海棠选了一座椅子坐下，宋卫东刚要过来，她指着另外一座，“请你坐那儿。”
宋卫东脚步一顿，依言坐下，多年军旅生活的习惯使然，即便是在公园里，他依旧坐得挺拔如松。
林海棠摩挲着手里的布，问:“你回过宋家了？”
宋卫东点头。
林海棠轻笑一声，“你的家人怎么说我的？很难听？”
宋卫东波澜不兴，“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实际上，宋家人的确说了林海棠很多难听话，老三两口子闷声没开口，大嫂数落林海棠恩将仇报，不报答他们这些年的尽心照顾，反而领着娘家人欺负他们，宋解放没说几句话，但话里话外也是林海棠做的过了。
至于胡桂兰，那就说得更难听了，什么林海棠逼她去死，林海棠抢走一大家人的所有积蓄，肯定是外面有了野汉子，要拿钱去贴补。
宋卫东当时没说话，但是他看了家里其他人都住着砖瓦房，只有林海棠娘仨那间屋是土墙，因为前两天下过雨，屋里地面被雨水打出许多稀泥。
而且林海棠迁了户口，那这事儿肯定过了宋书记的手，宋卫东拎着一瓶酒上门拜访，宋书记没说宋家一个字儿的不好，嗒抽着旱烟，只说了一句，“这事儿是我看着办的。”
宋卫东知道这老头脾气硬，是绝对不会让外村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欺负宋家人的，那财物分配必然是合理的。
宋卫东心里多少有数，不过只有一条他不清楚情况，他道:“海棠，你……现在有对象吗？”
林海棠挑眉，她大概猜到宋家人说了什么，冷声道:“你应当知道，我和孩子离开宋家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婚姻关系了。”
“是。”宋卫东点点头，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要指责你什么，这六年来我因为保密任务没法联系家里，你所得到的信息是我已经牺牲，那么就算你有对象也是合情合理的，况且于咱们这个家庭而言，我亏欠你许多。”
林海棠的脸色缓和下来，这六年来宋卫东的确对不起她们娘仨，但那并不是他个人的原因，他是为这个国家付出，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宋卫东这样的人，这个国家才有和平与安宁。
她怨恨宋卫东娶了知青女主就当后爹，却没办法去指责宋卫东这六年的消失。
“没有对象，我离开宋家和这个没关系。”
宋卫东却是道:“既然如此，我们复婚？你现在年龄到了，我们可以领结婚证了。”
林海棠没想到宋卫东想复婚，不禁心头讶然，说实话，她和宋卫东加上结婚一共就见过两面，而且都分别六年了，别说宋卫东对她没感情，她对宋卫东也没感情。
以前结婚的时候还小，懵里懵懂就听从家里安排，选择宋卫东不过是因为他条件好。
而宋卫东选她，大概是没时间相别人，而她的条件还将就。
林海棠不问反答，“你为什么想复婚？”
这问题让宋卫东一怔，微皱着眉头思索几秒钟，道:“你本来就是我爱人，而且我们还有两个孩子。”
林海棠摇摇头。
宋卫东又道:“组织给我安排了工作，一个月四十斤粮票，工资八十几块钱，还有各种其他票证，算得上待遇不错，我会尽力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林海棠心道，你这待遇当然不错，要不然知青女主看上你个带娃的二货老男人，再说，现在这么说不过是没遇到知青女主罢了，在书里，那可是宋卫东的一生真爱啊。
“我不愿意。”林海棠干脆地说。
宋卫东很不解，“你能告诉原因吗？”
“不是因为你六年没回，也不是因为我有新对象。”林海棠回想她在梦里所见的几十年后的女孩子，她们不是因为别人结婚就结婚，不是家里安排结婚就结婚，她们与另一个人缔结婚姻只有一个原因——出于爱情。
在眼下这个时代，林海棠不好意思说“爱情”这样的词，她道:“我不想复婚，因为我们之间没有……love。”
出于对这个动荡保守的时代的谨慎，后面那个词声音很低，这句话语气说给宋卫东，不如说是说给林海棠自己。
她看看天色，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上班了，你还有些东西在我这里，空了我托人拿给你。”
说完也不管宋卫东，自顾自拿着新买的更生布回店里去。
而宋卫东……
宋卫东上过初中，数学物理都学的不错，但是英语，因为启蒙老师能把“w”念成“打不丢”，把“h”念成“艾奇”……英语是宋卫东的死敌。
到十六岁参军，满心满眼都是军事训练、作战知识、武器数据，宋卫东初中学过的那几个没捂热的英语单词，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林海棠刚刚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
宋卫东陷入了苦思，回过神来，林海棠人影都没了，而他要给她和孩子们的东西却还在椅子上。
无法，他只得先去单位报到，不然时间就错过了。
宋卫东的报到十分顺利，因为他的老部下、好战友周建明已经先两天到单位安顿下来，并且连宿舍都已经收拾好，俩人战友变同时，宿舍住同一间。
周建明在部队的时候是技术尖子，而且战场上和宋卫东是过命的交情，宋卫东转业的时候，征询过周建明的意见，然后把他一道调到了单位。
宋卫东一整天和陀螺一样转来转去，周建明个话痨憋死了，直到晚上要就寝才终于有时间说话。
这哥们儿是个黑脸膛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问:“咋样，见到俺嫂子和侄儿了吗？”
宋卫东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得周建明直搓脑袋上的板寸，“哎呀，俺滴大哥哎，你这是几个意思嘛？”
宋卫东和周建明没什么不能说的，就如实道:“你嫂子离开我家了，不愿意和我复婚。”
“为啥？”周建明惊得一层三尺高，“俺哥捏么好，俺要是女人俺追着嫁给你。”
宋卫东瞅一眼周建明锅底一样的黑脸膛，抬手捂住了眼睛。
过了会儿，周建明都以为宋卫东睡着了，却又听到宋卫东问:“你知道辣五是什么吗？”
周建明思考半天，说:“我没听过，但是咱们可以分析一下，辣可能是名字，五应当是版本，两个字合在一起表示的是某种型号，就像坦克啊枪啊，好比咱们54冲锋枪的原型不就叫屁屁艾思四十三，对？哎呀说到枪啊，我最喜欢的还是……”
得，周建明一提到枪，就跟水龙头打开之后拧不上一样，完全停不下来。
宋卫东干脆翻个身对着墙面，他干嘛问一个一二十好几还没处过对象的老光棍？
……
宋卫东辗转反侧的时候，林海棠也还没睡着，不过她对脑子里的事情没有困惑，她就是想着，得挑个日期去和渣爹要地基。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宝问更新时间，本文一般凌晨1点左右更新，后面会努力把时间往前调。
因为过年，暂时更新量不会太大，要回乡下，一个温度零度上下但是没有暖气的地方，每天都会被安排各种酒席和走亲戚，我已经提前开始痛苦了t t感谢在2022-01-26 01:03:22~2022-01-27 00:2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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