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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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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厌拉开椅子,黑沉沉的眼睛在餐厅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和温暖,他勾起笑来,“有这么好吃?”

    南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好久没吃到这种刚出锅的热饭热菜了。

    自从陈厌手受伤后她就不太让他进厨房了,怕不利于他恢复。虽然他一直说没关系,但她哪里好意思呢。

    这几个月每天除了外卖就是便利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冷了的关系,以前她觉得三明治吃起来挺方便的,现在连吃两顿她就胃痛了。

    说到底还是之前被陈厌养娇了胃口。

    热腾腾的米饭和酱汁完美融合,腿排又嫩又多汁,简直是人间至味。

    她又连吃了好几口。

    胃里有了东西,身体也跟着暖起来。

    南蓁抬眼望向餐桌对面的少年,他吃相依旧斯文,只是左手似乎仍不便捷,抽纸巾这样简单的动作他都要放下勺子用右手去做。

    想到他上次说伤口不舒服,她轻声道:“这周我陪你去复查吧。”

    陈厌顿了顿,“你不用加班吗?”

    “不用。”南蓁眨了眨眼睛,“哪有那么多班加。”

    “周六你只用上半天课吧?放学了我去接你。”

    他没立刻回答,用筷子将自己饭上的鸡排夹到南蓁碗里,“你多吃点。”

    南蓁看着他,“怎么了,你不愿意啊?”

    相处这么久了,他没答应就是拒绝这种事,南蓁还是懂的。

    她咬了口脆嫩的鸡排,是他给的那块。

    “怕人看见我?还是怕我看见什么人?”

    她超乎寻常的敏锐让陈厌不由抬起了眼,“没有。”

    “那怎么了?”南蓁不是喜欢刨根究底的人,但对陈厌,她总是忍不住多问一点。

    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法完全了解他。

    默了默,陈厌开口,似乎不太情愿,“你记得去医院接我出院的同学吗。”

    南蓁想了下,“方力何?”

    她回答的这么快。

    陈厌眉心一皱,“你记得他?”

    南蓁喝了口水,“当然。”那么油嘴滑舌的高中生,实属罕见。

    陈厌眼里阴阴的,“他也说你很漂亮。”

    “所以?”

    这跟他不愿意让她去他学校有关系吗?

    陈厌再度沉默,眉间的阴云更多了,好像不想说下去,但南蓁一直望着他。

    他低声,“我不想他见你。”

    “……”

    南蓁第一反应是这俩是不是又在学校闯什么祸了,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推翻。

    陈厌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仿佛流浪动物好不容易找到了领养家庭,那份久违的温暖和归属感还没享受太久就要继续出去流浪,他幽怨地说:“他会抢走你的。”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南蓁哑口一瞬,再出声时,声音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温柔,“干嘛这么想?”

    少年眼睫低垂,浅薄的灰色阴影在他眼下投出一片忧郁,“过了这么久你都记得他名字,可你见到我的时候却认不出我。”

    “”

    没料到会被翻旧账,南蓁有些哭笑不得,“那是因为你变了很多呀,变帅了,也长高了。嗯,如果只是记名字的话,我跟你都三年没见了,不也没把你给忘了?”

    她哄小孩子一样,陈厌眼里才终于有了些光亮,

    “是这样么?”

    南蓁莞尔,“是啊。”

    陈厌又问,“那你不会离开我、也不会赶我走,对不对?”

    她脱口而出:“我怎么会赶你走?”

    虽然是有点奇怪的占有欲,但也顶多是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玩具的幼稚心理。

    比起深不可测,陈厌现在看起来更像个没安全感的小朋友。

    这荒谬的软弱激起南蓁的保护欲,她心软得不行,“傻瓜,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就算以后以后上了大学也可以随时回来我这里,好不好?”

    “回来?”他在嘴里咀嚼这两个字。

    “都住这么久了,这已经是你的家了不是吗?没人能抢走你的家。”南蓁温柔地安抚他。

    陈厌眸光滞涩,“家?”

    “那你呢?要怎么样,你才会永远陪着我?”

    他神情执拗,眼里明暗不定的幽光扰得南蓁一阵心慌意乱。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比起游静云,陈厌现在更依赖她。

    但依赖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值得,也无法被他这样依赖。

    不太自然地别开眼去,南蓁回避了他眼中的期待,淡声,“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的。陈厌,你得明白,永远陪着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只有我自己?”

    陈厌近乎失神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心头仿佛被什么压着,闷闷的喘不过气。

    南蓁突然站起来,留下一句,“我有点事要做,东西放着我明天早上再收拾。”转身上楼。

    冬夜冰凉。

    餐桌上已经冷掉的鸡排饭几乎凝固。

    没有味道和声音,头顶吊灯的暖色也被冻成了冰。

    陈厌垂眸坐在原地。

    他一动不动,比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件家具都要死气沉沉。

    失去光亮的黑色眼眸像流星划过的夜空,短暂的明亮过后是更加寂寥的黑暗。

    他已经在黑暗里待了太久了。

    嚯地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声利鸣。

    这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

    他抬头看着二楼的方向。

    黑眸中有阴暗翻涌。

    -

    南蓁下午去见了章俊良。

    永清商会自本土起家,一路做大,巅峰时期在国内的商会排行里稳占前五。不过前几年他们宣布退出国内的商会排名,从那之后其涵盖范围和掌握资金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种实力雄厚的机构会选择同创文这种小公司合作本就可疑,但章俊良见到她时毫不意外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以前南振国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带南蓁和这群商会的人一块吃饭,那些人里南蓁最不喜欢的就是章俊良。

    他面相虽和善,但就是感觉不像好人。

    大约是因为有一双精明的眼睛,就算里面装着满满的慈爱,却仍让人有种正在被算计的错觉。

    不过人不可貌相,彼时不过是个秘书长的章俊良,后来不仅跃升成为会长,更是南振国死后为数不多还愿意对他们家施以援手的人之一。

    当时公司欠商会一笔款项,数字对彼时的南蓁来说算是巨款,章俊良知晓后直接撕了欠条,让她不必再还这笔钱了。

    这份恩情,南蓁至今记在心里。

    至少有七八年没见,同记忆里的一样,虽早已年过半百,但章俊良面带微笑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可能是生活太过优渥,略显富态的下巴甚至还有几分亲和力。

    他亲切喊她“蓁蓁。”时,那种被人算计的感觉莫名又萦绕在南蓁心头,挥之不去。

    简单寒暄过后,南蓁提出自己今天是代表创文来的,章俊良闻言立刻表示,她亲自来一趟,绝不让她空着手回去,无论她提出什么条件,他们都没异议。

    他如今如此财大气粗,自然是说什么是什么。

    但这次宣传片不过是他们的题外话。

    真正的合作是从南蓁提出他当年的承诺开始。

    她骗了陈厌。

    厨房里的意外起因不是工作。

    完全是因为她从商会出来后的这一晚上都过得恍恍惚惚。

    所有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这应该是件好事,可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不断在脑中复盘傍晚的见面,发现章俊良从一开始就不意外她的到访,甚至知道她快升职了。

    换做以前,他知道这些无可厚非。

    但现在呢?

    她不过是个无名之辈,他会不会对她关注得太过了?

    况且他最后提出的条件是——

    ‘把他给我。’……

    陈厌空洞的神情蓦地闪进脑海。

    ‘要怎么样,你才会永远陪着我?’……

    他呢喃的嗓音魔咒一样在耳边重放,不断循环拷打着南蓁的良心。

    那双深潭般幽暗的漆黑双眸,泛起细密的波光,闪闪发亮的,是对她的依赖与信任。

    如果有天他知道自己像物品一样被人拿去做交换,他会怎么样?

    南蓁不敢想。

    无论她如何说服自己,陈厌迟早是会离开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她都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她实在不是一个好人。

    她根本就不是个人。

    懊恼地拉高被子蒙住脑袋,南蓁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的眼睛。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个晚上,她终于成功把自己弄晕了。

    ……

    午夜幽静。

    丝丝凉意沁在空气里的每一处角落。

    抬高的地台上,简易床垫旁散落了几张画纸。

    画纸没有填色,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出一幅春日桃林。

    灰白的花瓣漫天飞舞,无尽凄凉。

    黯淡的夜色里,少年颀长的剪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过门帘。

    床上的女人已经睡着了。

    弯腰捡起地上的画稿,陈厌近距离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南蓁睡得很沉,一头如海浪般的墨色发丝微微蜷曲着散在枕上,柔白的侧脸恬静又温和。

    她美得像海上升起的月光,静谧,皎洁,纯净,无暇。

    指节勾起她鬓边的碎发,顺着耳根缓缓流向削尖的下巴。

    仿佛在抚摸一件无价的艺术品,陈厌屏住呼吸,手指的动作轻柔到恍若不觉。

    忽然,她一只手掉出了被子,搭在床沿。

    纤弱无骨的手腕在昏暗中似乎散发着莹润的微光,指引他依偎着她坐下来。

    少年眼底晦涩的沉迷近乎病态。

    有旖旎的芬芳在这夜里静静流淌。

    他低下头去,伏在床边,南蓁垂下的手正好落在他的脸侧,轻轻的,像在抚摸。

    他没说谎。

    掌心里的伤口一到夜里便如万蚁啃食,血管、神经、肌肉一丝丝重建,钻心刺痒。

    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那种新生的律动,这比受伤更难熬。

    只有待在她身边才能得一些安宁。

    反手覆住她的手背,更多地贴着她,好像她也在贴紧他一样。

    陈厌餍足地闭上眼睛,所有无法言说的暗涌都在这一刻销声匿迹。

    冬天好冷啊。

    可是没关系。

    除了死亡。

    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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