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章 微子为哀伤
冷得刺骨的寒风不知道已经连续刮了多少天,三天?五天?臧环已经不太记得了,她只感觉这些天里每天的生活都在重复,白天坐在马车里赶路,晚上结营休息,日复一日。
可能今天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一天没有进食,还饿着肚子。这导致她无精打采的,此刻她正趴在窗口无聊地看着风景。
远处的涡水还是那么宽广和绵长,他们沿着它已经连续走了好几日了,看它被树木和芦苇掩埋,再看它的身影再度出现,一遍又一遍。
“姑娘,这陈王刘宠和国相骆俊真是难得的好官,我们在东海的时候就听说过他们在陈国开仓放粮赈济流民的事,若不是实在离得太远,我和兄长就来陈国投奔他们了。”韩萍一边低头做着针线活一边说道,马车上颠簸不断,她的手不知道被扎破了多少次。这么多天里她其实并没有真绣出来什么东西,纯粹还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这么说,若是琅琊王刘据也是个如刘宠这般的人物,你们是不是就不会成为黄巾军了?”臧环关上了窗帘。
“是啊,若是琅琊王也心想着我们,让我们吃得上饭,我们肯定也就不会造反了。”
臧环并没有见过刘据,她只是听说这位养尊处优的琅琊王大人已经在位子上安逸了快五十年,想必这五十年荣华富贵的岁月已经将他腐蚀殆尽。
在高高的亭台楼阁之下的,那匍匐着的蝼蚁与荒草的身影谁又能看得清呢?
不觉的,臧环又想起了那夜宴会之上的秦筝齐瑟,富丽奢靡。当时满座都是大汉未来的栋梁之才,可他们有哪一个知道,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徐州东海郡,还有人为了活下去,正大快朵颐地吃着野草和树皮。
“赖乡应是快到了,萍儿,大家今天晚上应该是能吃上顿饱饭了。”
……
赖乡的人口并不算多,只有百户而已,满打满算不过千人,能作战的男丁就更少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结寨自守,仍让韩忠和孙夏吃了不少苦头。
终于,在天空眼看就要黑透的时候,营寨被黄巾军攻破了。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并且他们本也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质量上兴许还不如孙夏手下的山贼们。
“孙大哥,你去统计下我们这次损失了多少人。然后去乡里取些粮食,切记,莫要杀生。”韩忠和孙夏并排走着,看着被战火荼毒的屋舍,他说道。
虽然他也知道他的嘱托不会管用,但是他不能不这样说,至少如果他说了的话,他的良心会好受一些。
他是这样诓骗自己的。
……
战斗还没开始的时候,臧环就被韩忠留在乡外很远的地方,并派了人手严加看护,他还特别叮嘱韩萍千万不要让臧环跑出来。
在战斗结束之后,即使臧环已经被韩忠安置到乡里的一处民舍里,韩萍和守卫们也还依旧监视着她。
聪明的臧环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希望现在外边不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于是,她趁着韩萍和守卫的一个疏忽,猛地冲了出去,当韩萍等人注意到时,她已经冲出了房门。
当臧环正在庆幸自己逃跑成功的时候,不料眼前一黑,直接撞入了一个怀抱,正是韩忠。
他念着臧环也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就拿着饭菜想和臧环与韩萍一同就食的,不巧被臧环这一撞,饭菜全部撒在了地上,黄色的小米上沾满了黑色的土。
趁着韩忠的注意力还在饭菜身上,臧环迅速地挣脱了他。韩忠伸手一捉,却是抓了个空,然后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并没有去追。
他摇了摇头,有些东西,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
韩萍和守卫们也冲了出来,看到韩忠站在门口便停住了,韩忠对守卫们说:“你们几个去跟着她,看好她的同时也保护好她,别让她被当成平民……”
被当成平民会有什么后果,他不敢想。
……
臧环并不知道该跑去哪里,只是直觉告诉她应该往明亮的地方去。所以她朝着乡内的最明亮处跑去,那是一座被刚刚堆积起来的篝火。
等跑到篝火跟前,臧环被惊呆了,这座篝火的薪柴根本不是木头,而是一具具尸体!
臧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张着嘴久久不能言语。一具具尸体或被开膛破肚或被砍去头颅,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已经有一座小山那么高了,而且还有人不断地从别处拉来“柴火”。
臧环看到,这座山上鲜有壮年男子,多的是一些妇孺老幼,明明刚刚同黄巾军战斗的并不是他们,可他们仍然就这样被屠戮。
臧环还看到,孙夏正在一口大锅前席地而坐,抱着酒坛子说着笑着,很是痛快的样子。
臧环崩溃了,她颤栗着,她颤抖着,最后嚎啕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替他指出赖乡的位置。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是造成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只是不忍心看到他们活活饿死,却又造成了更多人的死?
“不要……你们……不要这样……”臧环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许是夜里风太猛烈,也许是孙夏等人的说笑声太喧闹,再也许是熊熊烈火燃烧时的哀嚎与悲鸣太过振聋发聩了,总之她的怒吼并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寒冷黑夜里只有那团火的地方有着温暖和光明,可为什么臧环却一点也不想靠近?
被韩忠派来跟踪臧环的守卫并没有想去帮助她的意思,他们只是看着,他们只是在完成领袖下达的命令。
并且,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的父兄,他们的手足,他们的同袍也战死在了这些赖乡人的手里。
在他们看来,以血还血,以怨报怨,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臧环只是一个人。黑夜下她的身影不是那么明晰了,而在火光的照耀下她又是无比明亮。
过于明艳的火光遮蔽了孙夏本来的面孔,而隐于黑夜的守卫们身上亦是没有一滴颜色。
臧环既跟他们相同,又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