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忽闻骤雨打新荷
皇帝与太子赴南苑围猎,而后勘察永定河道修缮工事,命诸阿哥随行,故而从大婚礼成以来,府中就难见十四阿哥身影。
滺澜却也不得闲,她写了份儿责任奖惩的章程,交由府邸管事儿传给各部执事,要他们自行将章程装裱抄录,上至管家下至苏拉,必要详熟于心,定期校考。这章程条款极其精细,是在之前的府邸规制中又做了增改调整,包括年节宜忌,仆下品德言行、规矩仪态种种,甚至周详到厨房灶上轮班换岗,都要签名字交接,不识字者按指印写图文,绝无混事儿怠日的机会。
府邸仆下中有不少是宫中挪籍过来的老人儿,看新主子奶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想着她年轻面嫩好说话儿,难免就有人滋长了倚老卖老、奴大欺主的活络心思。结果望着装裱在墙上的条款章程,再想想早晚两次听教诲训诫,直到烂熟于心为止,每月执事还得校考,连用不识字来推诿的路都给堵了,实在是难蒙混。
再者,章程将仆下们的作息、规矩写得清楚明白,除了特定年节歇假日外,府里嗜酒、赌钱都禁,并严惩亲戚裙带结党营私,公报私仇拉帮结派,更不许违背国法,以府邸家主的名义在外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私放利贷,违令者移交官府,绝不徇私包庇。
起初规矩太严,遭了老资格奴仆的反叛,不仅有人想借撂挑子来威胁违抗,更有甚者要进宫面见圣上、娘娘,说遭了新主子苛待。可管事儿是何许人也,早已被滺澜许利安抚,他不慌不忙又拿了另份章程来宣读,违令犯忌者虽严惩,可按规矩行事,忠耿勤勉的人亦有丰厚奖赏,年节时令可领的衣裳、时鲜、赏金,也写得明明白白。
如此算下来,只要老实勤力,不犯事作恶,倒比之前工钱翻了两倍,这还不包括大小年节的打赏。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府中除了押了身契的奴才,还有不少当差办事儿的杂役,他们在京城有家,不过是来旗主家中打零工,能拿多点银钱才是正经,倒腾明白账,马上就跪地高呼谢主子奶奶恩典。
看有杂役带头儿谢恩,又不少奴仆生怕被管事儿忌惮,也赶忙跟着叩首,毕竟他们往后这辈子都得倚赖府里生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京城大小府邸,虐打仆下的不知多少,眼下无非是规矩严格些,可奖赏还大方呢,实质上是份儿了不得的好差事。再者,这些人无处可去,真被主子撵走,街上狗都不如,如今一眼可见的安稳温饱,争还来不及,闹腾什么劲。
看大半仆从已经归顺,唯独几个挑事儿的拉不下脸,还倔在原地忿忿,管家想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也就懒怠再掰扯,命各执事领手下人去裁秋冬换季新衣裳,并按府邸腰牌去账上领赏银,说是主子奶奶慰劳大伙儿的开门红利。诸人未曾想到还有这茬儿,纷纷后悔方才没早表忠心,又忙跪地谢恩。
“福晋,得空就歇会儿,奴才给您熬了燕窝莲子羹,账目哪儿一时瞧得完,仔细点身体……”,桂嬷嬷见滺澜从用过早膳,就窝在书房窗边看账册,自打成亲嫁了人,没半点风花雪月,养尊处优,小姑娘比衙门里县丞还忙碌,心疼她也是青春韶华的年纪,别给憋闷坏了。
“不妨事。虽我心知两位账房先生和府邸管家、各处执事,都是周全妥帖的人,但既然将来要操持家业,也不兴全做甩手掌柜,一问三不知,你昏聩糊涂,就别怪旁人偷懒钻空子。所以,趁着新府邸干净,从头将各处捋顺,规矩立稳当,往后真有精力顾及不到的地方,仆下们也会应对自如。
章程严格或许得罪些人,但世间万事无规矩不成方圆,混乱无序终将溃败,待仆婢们都习惯成自然,也就不觉得被管束,反而没了章程依存,还会不习惯呢……”,小姑娘笔下写写停停,眉头微蹙望窗外凝思出神,这番话像是和嬷嬷闲谈,又好似说给自己,她初来乍到,接了个偌大的府邸,也没人来教导辅佐,万事都如摸石头过河,自个儿看着办,唯一好在她是完颜老太君膝下养大,管家治下并非全然陌生,也能依葫芦画瓢,施展一二。
桂嬷嬷闻言连连称是,心中却不禁感慨,今儿才明白,为何都说世家贵女难求,宗室贵胄家挑媳妇也得争抢。
看看眼前这位,及笄才没多久,眼界、胸襟、气度、学识都比旁人高出太多,管家理事虽生涩却有章法,待人接物玲珑周全。府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子爷,到底有福气,就他那桀骜不羁的性子,不会在后宅上舍半点心思,若娶个一问三不知的娇滴滴,或没主心骨的憨货,家里早晚成个烂粥摊子。
“福晋,江家二小姐到了,正候在花厅……”
话还没闲聊上几句,锦云就过来奏报,说杭州富商江氏的二小姐应了滺澜邀约来到府上,请她过去会客。
完颜家和江氏是两代人的交情,昔日老大人到杭州做官,替皇帝镇守江南,三教九流都要结识,尤其本地豪绅富贾,更是人脉上的重中之重。故而官商满汉看似不同道,暗中却往来甚密,彼此焦不离孟,各自领门路行方便,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到了晚辈这里,因是自幼一同长大,关系反而少了复杂利益,只当发小挚友互相帮衬,尤其江老爷有意让族中子弟走仕途,渐渐脱开商贾身份,所以也送了不少人去书院,多了同窗之谊,相处更是亲近。
“有日子没见姐姐,近来可好?”,滺澜命仆婢将待客的地方挪至湖边水榭,京城入了秋微微有些凉意,周遭点上薰笼炭火,围桌品茶吃饽饽,倒也惬意。
“难为你还记得起我来,只当嫁了皇上的儿子,就眼高于顶,翻脸不认旧相识呢?”,江馨乃是江老爷的二女儿,年十七,尖下颌丹凤眼,虽长着秀丽温婉的面容,性子却泼辣直爽又精明,江老爷子的独苗儿子江澈然,成日游山玩水不顶正事儿,他自己上了年纪又贪享乐,偌大的家业,全靠三个女儿暗中支撑照料。
尤其这个二女儿江馨,在长姐远嫁西宁之后,去年也同自小定过亲的绸缎世家公子成了亲,可她非但不是泼出去的水,反而婆家、娘家两头担,连京城的铺面产业都得靠她打理掌控。
“姐姐可别笑话我了,天家哪儿是那般好嫁的?再者,我虽名头儿上是府邸主子奶奶,可从早到晚,片刻不得闲。不说什么年节时令,先祖祭日,宫中大小贵主儿生辰嫁娶;还得与京中各府亲戚们往来送礼应酬,张三李四谁也不敢怠慢冷落。光是瞧账本,恩威并施于府邸仆下,就已经焦头烂额,你知我之前在家只懂玩乐,哪儿操心这些……”,滺澜轻叹口气,纵使在亲近的婢子面前,也得挺直腰杆,端着主子威仪,只这会子见了儿时挚友,才肯抱怨委屈忙累。
“澜格儿自小就聪慧,书念的好,脑子又活分,不输给男孩子。这点日常琐碎,慢慢上手捋顺了就成,谁天生就会这些呢?我虽商贾出身,不比你们世家贵胄,可到底家底儿丰厚,以为有长姐,弟弟又是男丁,本也想锦衣玉食享清福,谁知哐一下,长姐随夫远嫁,弟弟还不成器,父亲年事已高,我不操持谁操持?如今嫁了人,只管娘家,不管搭理婆家,又要被人说嘴,两头帮衬忙成陀螺,还被人唾骂说霸道!”,江二姐嘴皮子利索,讲起道理总是头头是道,再加上她不拘于仪态端庄,总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听得滺澜津津有味。
“这些日子,我觉着人情往来、操持家业,比读书写字可难多了。光是这点子账册,我就钻研了好几日,姐姐帮我看看,勾画那些地方,可是有错漏,账房从中克扣了吧?其实,我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不必凡事儿都计较个黑白,只是不想被人当傻子糊弄……”,滺澜将几本账册推过去,望着池塘枯荷,心里有几分疲累。
“水至清则无鱼,这话多有道理,你这般明白,真真是七窍玲珑心。先前,我还想着教你些管人处事的手腕,如今看大可不必。账册上做手脚的法子多着呢,这几日,我慢慢告诉你。你每月或三月叫他们呈账册,偶尔用内行话露点威风,敲打敲打就好,让他们摸不到你底牌,可又不敢小觑,就摸索着在你手下做事儿,才是最安稳。只是,有件事不明白,你们这种皇家贵胄的府邸,奴才们是一辈子的身契,还是像我们铺子里,都是聘来领工钱那种?”,江二姐一目十行看着账册,账房那点子伎俩对她来说,不过是班门弄斧。
“都有,分差事儿的不同,不过俸禄也是要给的。我这几日给府邸仆下们立了规矩,虽条目严厉细致些,好过一笔糊涂账,将来谁犯了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被牵着鼻子走,会失了主子的威信。但也怕太过冒进,激起反叛,故而添了赏银工钱,让下人都尝到甜头,高俸禄养廉洁官的道理,想来府邸也能适用,端着金饭碗,总比泥盆子要谨慎,是不是?”,滺澜神色谦和恳切,府里也像个小江湖,仆下脾气秉性出身都不相同,如何与他们打交道,还要多讨教朋友。
谁承想,江二姐倒是巧笑出了声,她眯起吊梢的丹凤眼,将滺澜上下好阵子打量,悄悄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澜格儿,要不是你门第太高,嫁给我弟弟可多好,有这么个才能兼备的弟妹,我是真就能安享富贵闲人的日子了!可惜混小子他配不上你,出身、人品、才能,都差着十万八千里!提他我就来气,之前给挑了员外的独女儿结亲,他可倒好,跟着完颜亮逃到京城了……”
滺澜抿嘴也笑起来,江澈然不着四六众人皆知,但听闻完颜亮上京,心里霎时就喜悦起来,“罢了,我可不敢造次您的贵宝弟!我亮哥上京了,他不是在江宁护军做参领吗?澈然自有他的造化,姐姐不必着急,逃婚就逃婚,没什么大不了,让他在京城待着呗。男人就是这样,越给脸越不要脸,你费心管束,他们就敢故意叛逆恶心你,索性臊着不搭理,由着野去。员外的女儿,是何家芳苓吗?那就更不用担忧,芳苓从小就喜欢澈然,不会怪罪的,且她身体娇弱,在家多当几年姑娘还自在,一旦嫁到你们家里,也得跟着操持。”
“是啊,完颜亮上京了,你居然会不知道?只不过还在路上,估摸到了京城,他就会来找你。说起来,你成亲嫁人,我都机会没给添妆,这会子送个薄礼,还望澜格儿别瞧不上……”
江馨说着,命随侍的婢子端过一个见方的红木架子,红绸布盖着两尺多高的物什,张牙舞爪的形态,瞧着像个什么花树。待揭了绸布才知,竟是一株鲜红欲滴的珊瑚盆景,坐在掐丝云纹珐琅的底座中,主枝干粗细如手腕,其他枝杈舒展蔓延,光泽莹润,是世所罕见的奇珍。
“我今儿个本来还有事情要劳烦姐姐的,谁知竟受你这般大礼……”,滺澜推脱婉拒不成,再争持反而生分失了和气,就叫锦云领婢子先将珊瑚树摆在房中,又从账册下拿了张图展在桌上。
“你我十几年的挚交,彼此间和亲姊妹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个玩意儿,身外之物,无甚稀罕!不过,你拿这地图是?”,江馨不明所以,挪身凑到近前观瞧,看街市图纸中,有几间铺子被勾了圈。
滺澜水葱似的指尖在图上指点,将位置又指明给江馨,“不瞒姐姐说,我成亲之前,外祖家给了点嫁妆,其中就包括铺面,后来本家又送了商铺,江南京城加起来,林林总总还不少。可是我人在深闺,有规矩管着,出门多有不便,还望姐姐帮寻几个可靠的掌柜,平日里也多周全一二,到了年底给姐姐分红利就是……”
“你我之间,还谈什么红利,我像是在乎那点子银钱的?成了,甭看不起人,这红利啊,往后你生了外甥,就当馨姨给的压岁钱!”,江馨是商家女,周旋各方生意场,没几句话就拿滺澜打趣,把她臊了个脸红。
滺澜同江二姐久未相见,闺阁密友的茶局到下午才散,傍晚用过些汤羹,就听闻太监常禄从外头办差回来,说有事情要同福晋禀告。
婢子们躬身退至暖阁,窗外刮起秋风瑟瑟萧索,屋内寂静无声,只狻猊炉中缭绕着香雾阵阵。
“福晋,奴才打听过了,侧福晋之前确实在永和宫中做娘娘的宫婢,或许是性情的关系,待谁都挺冷淡,宫女儿们认为她自恃是娘娘亲戚所以傲慢,都不大同她往来。甚至,奴才还听说,她同阿哥的关系,并不像吴嬷嬷说得那般亲香,许是不投脾气,彼此有点子疏离。奴才也不敢妄自揣测,不过,侧福晋打从入府到现在,一直称风寒,并未侍寝过。吴嬷嬷大多在侧福晋身边伺候,只是每月逢初一十五,她会去小庙烧烧香,或去春和堂药铺拿药,奴才未敢打草惊蛇,不过会派人渗透到药铺中,盯着她的方子,若倒药渣,也会偷偷捡些,让信得过的大夫查验……”,太监常禄凑到近前低声回话,他这阵子宫内宫外周旋,打探到不少消息。
“谙达素来妥帖周全,只管放手办就是了。还有件事,我想同谙达商量,之前将您的身籍从宫中挪至府里,瞅见您昔年是因家中不宽裕,才入了宫。如今家里只剩十一岁的侄儿是吗?这些天,我反复思量,在乡下,莫说守着几亩薄田,就算丰厚家财,一个才十岁的冒头的孩子,也未必守得住。如今我嫁妆里有几家铺子在京城,若谙达愿意,可以把侄儿接过来,在铺子上做个学徒,跟着掌柜识字学记账,往后攒点积蓄,还有立身之本。您偶尔也能去探望,可好?”
滺澜浅浅笑着,接常禄的侄儿来铺子里,她确实存了私心,身边心腹的底细不明不白,如何能踏实使唤?只不过,这也是善举,听闻那孩子在村中饥饱不定,祖上留的田产早已被乡邻远亲瓜分殆尽,处境甚是艰难。
常禄眸色震动,他缓缓直起腰身,一时也忘了规矩尊卑,将滺澜好一阵打量,末了,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谢主子大恩。不瞒主子,奴才幼时家中贫寒又逢饥荒,树皮都不够啃。早前儿也怨恨过,上有大哥下有幼妹,怎么非得我成了残缺之人?后来也想明白了,大哥已经能做帮工赚铜板,妹妹还小,老母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不然一家子都得饿死。
后来,在宫中混出模样,想着帮衬家里,才知老母兄长早已离去,妹妹十二岁就给嫁到河间府,头几年遇上难产没了,如今家中只剩侄儿。他被乡邻欺负,骂他有个太监叔叔,恨我让家里蒙羞,纵有心帮扶,这孩子倔驴似的躲着。宫中又不能常出来,远水不解近渴,奴才知他过得不好,心里难受却管不了。奴才这辈子了无牵挂,只惦记家里这根独苗,若主子能给个庇护,奴才必肝脑涂地,跟随报答主子……”
静静听了许久,滺澜没有搭腔,只感叹着民生多艰,她见常禄动了伤心事,眼角浮出泪花,忙虚将他扶起,“谙达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您别误会,非是我要查您底细,只是您本在乾清宫当差,大好的前程,如今在我身边儿,总不能亏待了。咱们可说好,您侄儿在铺子里学本事,往后的发展,还得看他能耐,要是机灵擅算呢,就学着管账,老实呆笨些,就去学个靠勤力的手艺,总得因材施教。他年纪小,受了愚人挑唆,不懂您的难处,让师傅好好教导,往后您愿意,就多去瞧瞧他,毕竟血浓于水,过阵子还是好叔侄儿……”
“哎,哎!主子甭客气,就让掌柜师傅好生管教,打骂也使得,严师出高徒不是!奴才不会去跟他搅合的,逢年节远远儿瞧瞧就成。您别折煞我,奴才搁哪儿当差都是伺候人,只是心中感叹,从杭州您给万岁爷回话儿,说疍民时就瞧出来了,这般高门大户的姑娘家,还能体察底下人的难处,懂老百姓的苦楚,愿意发善心帮扶,当真是难得!跟着您,就是奴才最好的造化和前程……”
彼此约定了去接孩子的时日,常禄面上流露喜色,盘踞在心中多年的磐石也算落了地,本朝吸取前朝的教训,太监被压制极狠,俸禄少约束多,不敢轻易以势谋私,滺澜能出面替他安顿好孤苦的侄儿,的的确确出乎意料,也是实打实的感激涕零。
“嚯,我不在府里,倒也没见半点儿冷清……”
闻声回头望,见许久未曾归家的少年倚在门口,几许意味深长的笑意勾翘在嘴角,轻裘宝带都染了秋霜之色,一眼可知归程定是辛苦疾行。
是夜,东院。
侧福晋浅香倚在炕桌灯前绣着香囊,她刺绣手艺极好,就是内务府绣娘,也多有不及。虽以风寒为由大半月都闭门谢客,可眼下看来,却并无半点病容疲态。
“哎哟,我的奶奶,您还有闲心绣花儿呐?花样子绣得再出彩儿,有个屁用!莫怪老奴直肠子说话难听,您老躲着阿哥叫什么事儿?好不容易才回来,方才本想借口您病着,在岔道截住他来探望,谁知还没来得及跑过去,人家呲溜一下子又奔福晋后院儿了!”,吴嬷嬷仗着奶娘身份,并不太在意规矩,她一屁股坐在炕沿,对着浅香说教。
“……”
停下手中针线,浅香面容不见任何笑意,略略思忖片刻,才开了口,“嬷嬷别白费心机,纵您真截住他去路,他不大发雷霆都是好的,还能来探望我吗?这孩子素来冷清冷心,从小性子傲慢淡漠,横尸在他面前都能跨过去,还指望他软语关怀不成?”
“噗……”
听见这番话,吴嬷嬷好悬没把口里茶喷出去,她眉头一皱,恨铁不成钢,“哎哟,您瞧您这称呼,如今都嫁给人家了,还能倚仗表姐身份呐?不过年长两三岁,谁家头个妾室不这样,您不敬他、爱他也罢了,哪儿能管阿哥叫孩子?心高气傲的爷们儿,谁听见不发脾气?”
浅香倒是不为所动,她连眼眸都懒怠抬,神色有些恹恹,“我也没当面儿这么说,他就是顽石投胎,看不懂旁人喜怒哀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从小到大难得几回相处,你哭,他嫌吵,你笑,他看傻子似的拿眼睛白你,这种人当哪门子丈夫?要不是娘娘……”
吴嬷嬷听着冷汗直流,生怕她在说出什么虎狼之言,忙窜过去将嘴虚捂住,压低了声音,“得了,小姑奶奶,您还真指望阿哥会柔情蜜意,跪地下哄人啊,做什么白日梦!您额娘当初又不是府里正经格格,能倚仗娘娘垂怜,给个皇子侧福晋的体面名分,已经是福气!
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早福晋一步诞下子嗣,她年纪太小,一团孩儿气,瞅着坐胎不易,就算有了身孕,能不能母子平安都难说!您正是瓜熟蒂落的好年华,先有个孩子傍身才是稳妥,老奴今儿又去药铺拿了方子,回头您使个手段把爷叫来,总有办法叫他留下,男人嘛……”
“嬷嬷!我,我再想想吧……”
浅香不敢再听下去,吴嬷嬷去药铺抓了什么方子,也能猜个大概,她面如红云燃烧,心中不断徘徊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