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消失的小屋
而赵怀亦此刻正展翅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中。
赵怀亦的老家就在武城乡下的一个小农村里，距离城市区不过三十多公里。
当初末日发生时，他一没有飞行能力，二没有通讯器，三没有高岚的行踪。
而今高岚找到了，他的战甲同时又因为升级后有了飞行能力。
他要回家。
漆黑的战甲在空中闪烁着金属光泽，背上光膜翼大开。
战甲的脉冲助推器在湛蓝的天空之中留下两道白线。
如果可以隔离强烈的紫外线，那么一个人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飞行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
但至少赵怀亦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他已经耽误了很多天了，家那边的情况也并不会比武城好。
他心里很害怕一回到家看到的是两只怪物，两只怪物都算还好，证明他们没有被别人吃掉。
只怕回家只剩下他们的尸骸，赵怀亦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种场面。
赵怀亦昨晚也并不只是在纠结高岚和白雨萌等人的感情问题。
他同样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如果家人安全无恙还好，但，如果出事了呢？
虽然他的童年称不上幸福，可那毕竟是养了他十多年的父母。
就像一句话说的。
我讨厌你的封建思想，但又心疼你的雨雪风霜。
赵怀亦身边的同事经常会说他是一个情感淡漠的人，可其实只有真正走进他心里的人才知道。
他只是害怕对不起别人，害怕伤害别人，也害怕伤害自己。
所以他一直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小小的盒子里没有阳光，除了他自己，其他什么也没有。
在没有遇到高岚之前，他的日子就只有四件事。
学习，吃饭，上厕所，睡觉
直到那一年高二下半学期，从一高转学过来的女孩儿坐到了他的前桌。
带着点点婴儿肥的女孩儿在课堂上突然扭头找他搭话，把正在盯着黑板的赵怀亦吓了一跳。
但也仅仅只是吓了一跳，赵怀亦并没有理她。
从此之后女孩儿每个课间都要坐在他的桌前像一只小麻雀一样不停地叽叽喳喳。
而他只是默不作声的低头写作业。
对此他烦不胜烦。
但很快到了月考，每次月考之后班级便会根据成绩重新分座位。
这次那个小麻雀一样的女孩儿果然不在自己前面了，可她跑到了自己后桌。
依旧是每天不停地念叨，什么隔壁班的小何听说又分手啦，这已经是他这个月谈的第八个啦。什么昨天谁谁谁被学校逮到玩手机啦
女孩儿的嘴里好像一直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不管赵怀亦到底有没有在听，说到兴起时还会一只手拍着桌子一只手抓着他后背的衣服。
赵怀亦很无奈，但他并没有生气，渐渐地他开始觉得女孩儿嘴里的话题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就这么被打破了，学习，吃饭，上厕所，睡觉里面，多出来了一个听高岚说话。
大多数时候都是高岚在讲，他在听，偶尔听到自己知道的或者感兴趣的点他会回头说那么一两句，然后继续学习。
每次赵怀亦有反应的时候高岚长长的睫毛都会按捺不不住地跳动几下。
她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和班上的其他男生不一样。
作为县里算不上特别好的高中，班里的大部分男生不是家里有矿就是来混日子，每天除了搞对象，打游戏之外就是睡觉。
但这个人就是和他们不一样。
高岚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或许是因为那天她背着大包小包从公交车上下来时被挤倒，少年眼疾手快之下把自己从摔倒的边缘直接抱在怀里吧。
反正他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或许？是他眼神比较好使？
少女奇奇怪怪的心事总是不少，可她不知道，她眼中的不一样却是另一种感情的开始。
随着刻板的生活被打破，赵怀亦的日常里也多了许多笑声，这些都是以往的他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他的盒子仿佛被女孩儿打开了一条缝隙，盒子外面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
两人之间也慢慢升起了青春懵懂的情愫。
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原本两人的未来也应该像是一些青春偶像剧里演的，男女主努力学习，一起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
两人在大学里一起变得更加优秀，然后情定终身。
可这一切的美好都在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被打成一地碎片。
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上了高岚父亲的小轿车，高岚的爸爸当场就没了，她的母亲在后座用自己的身体护着高岚，大货车上的一根钢筋贯穿了她的肺腑将母女二人串在了一起。
医护人员把昏迷的高岚母女分开之后，高母用力睁开眼睛看了自己的女儿最后一眼，最后因为失血过多没有抢救回来。
高岚一个人在icu里住了十几天最后转到普通病房。
赵怀亦在刚联系不到高岚的时候就一阵心慌，他无数次拨打高岚的手机回答他的始终是无人接听。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惹了高岚不开心了，直到他的手机响起，医护人员告知他机主出了车祸。
他从高岚下了手术台便一直守在医院里，icu无法探护他就在病房外盯着身上插满管子的少女。
一级护理的标识还在亮着，赵怀亦走进了病房。
那个如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少女，此刻默不作声的双手抱膝把脸埋在膝盖上。
赵怀亦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看到那个曾经乐观开朗的女孩儿变成这副样子，心里只有揪痛。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赵怀亦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手指轻抚着因为要缝针所以此时还微微扎手的发根。
“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一颗小海胆。”赵怀亦温润的嗓音响起。
“噗嗤！”带着一阵吸溜鼻涕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女孩儿羞怒地举起拳头，奋力砸在赵怀亦的身上，“我都这样了！你还要笑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了！”少女的话顿了顿，“你知不知道我没有家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少女彻底崩溃，鼻涕混合着泪水布满她的脸庞。
两只小拳头砸在赵怀亦的身上，他并不躲避，只是将拳头落下的地方换到了比较柔软的腹部生怕伤到她自己。
赵怀亦任由女孩儿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值班护士听到病房内的响动过来看了一眼。
女孩儿的生命体征早已稳定，不过情绪却不是很稳定，突然间失去双亲的打击对一个刚满18岁的高中生来说实在太大了。
护士看到女孩儿的情绪得到发泄后伸出手缓缓关上了门，防止打扰到其他病人的休息。
高岚打累了也哭累了，赵怀亦抱着他靠在病床上，手上打着拍子，轻轻地哄着女孩儿入睡。
他的身上早已片片青紫，可赵怀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出了一部分医药费之后也没钱赔了，进去蹲号子了。
而高岚住院期间花钱如流水，她们家那些亲戚一个也没来。
那些亲戚们没人愿意带上这么一个拖油瓶，一夜之间她仿佛成了孤儿。
他想过把高岚带回自己家，但想起父母操劳了一辈子，自己再带回去一个让他们养他又于心不忍。
于是乎，高三结束后的暑假他每天都往返于物流站和医院之间。
凭借着装卸车一天二百二十块的工资，终于在大学开学前凑够了高岚一年的学费。
一开始高岚是拒绝的，可赵怀亦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开学那天他直接把钱打进了学校账户。
那时高岚的腿还没好，头发还是短短的，像个假小子。他就那么推着轮椅把她推进了学校大门。
被赵怀亦推着进入这所梦寐以求的学校之后，她知道她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了。
赵怀亦除了在学校上课，就是在外面疯狂兼职。社团活动什么的他从没参加过，甚至有时晚上的宿舍里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等到高岚的腿好了之后也开始了兼职，她不想让他那么累。
两人的大学生活，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多姿多彩，虽然很累，可为了以后的美好，他们乐在其中。
等到赵怀亦带着恢复好的高岚回到家见自己的父母的时候，了解到高岚情况的父母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可赵怀亦看到了他们紧皱的眉头。
他觉得自己为父母带来了麻烦，在此之后他便不再对家里人透露自己的感情生活。
他不想麻烦任何人。
他们的大学生活便在兼职中度过，二人的感情也逐渐稳固。
毕业之后租了房子，高岚在一家传媒公司上班，赵怀亦当他的设计狮。
虽然工作很忙碌，但小两口的日子也越过越好。
他今年23岁，一个租来的两室一厅，一个爱他他也爱她的女朋友，一份体面的工作，一辆小电车（高岚骑着上班了）他所拥有的东西都是他一点一点努力得来的。
平静的日子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便被打破。
赵怀亦愣神的功夫，下方的街道越来越熟悉，他心里也越来越紧张。
他害怕看到心里不愿面对的场景，他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他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不是什么冷血杀手，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刚踏入社会没几年的普通人。
可当看向那个他最熟悉的小平房时，他愣住了。
赵怀亦无助地站在家门口的位置，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淘气出去玩被关在门外。
可这次没有家人为他打开那扇门了。
事实上就连那个家都已经不存在了。
他的家就如同一块蛋糕被人切了去似的，只留下了下方平整的犹如刀削过的地基和泥土。
他在路上想过很多种可能，也想象过很多画面，可他从没想到过是眼下这种场景。
“呵，呵呵”
赵怀亦藏在面甲下面的脸涕泪横流，眼泪从气孔中滴在干裂地面的样子，宛如一只远古凶兽在跪地哭泣。
他缓缓走进了家的位置，嘴边哽咽道：
“妈，我回来了。”
他在家里客厅的位置呆坐了很久很久。
每次他回家一趟老妈都要念叨他很久，还不准他回自己房间。
他知道，老妈只是想他了，想多看看他，多和他说说话而已。
而且时间久了，老妈时不时也会提起再让高岚来家里待几天。
他不想麻烦家人，所以推了很多次。
“早知道就带你多回来几次了，他们或许早就不在意了。”
可世上没有早知道。
世上也没有后悔药。
是他回来晚了。
夕阳西斜，战甲的通讯器中传来一阵刺啦声，随后徐梦琪的声音在赵怀亦耳边响起：
“赵怀亦，你在哪呢？这有点小忙需要你帮一下。”
赵怀亦干涩的嗓子艰难的发出声音，“我在老家。”
听到赵怀亦的情绪不对，对方又在老家，徐梦琪当即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她又不会安慰人，只能说了句“节哀。”
赵怀亦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交流，“需要我帮什么忙？”
徐梦琪也是顺势转移话题，“营地这边没有电，清歌去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发电机，你能帮忙吗？”
“这边人有点多，没电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而且可以用冰柜的话我们就能连你们那边的食物也一起储存，到时候你直接过来营地拿就行。”
赵怀亦沉思片刻，“嗯，我尽力。”
就算处于悲痛之中，可他不能停下脚步。
就算不为自己想，可白雨萌程雨潇和两个孩子也需要吃饭，等储备的食物消耗完了，又需要冒着风险出去找。
况且还不一定能找得到。
他知道村子里有一些人家在自家的房顶上装了光伏发电。
他只需要去把那些太阳能电池板和控制器，逆变器，蓄电池之类的拆下来打包带走就行了。
看了眼擦黑的天色，赵怀亦起身走到门口，解除了战甲的武装，对着家的方向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赵怀亦转身毅然决然地走了。
他不敢再回头，眼眶里满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