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一听到阿婆喊自己爹娘回来了,桑果只短暂愣一下,就丢下手中枣子,蹭地蹦起,往自家院子那边跑了去,都忘记拿地上的一篮红枣,也忘了身旁还有一个奚柘。
桑果爹娘自端午后就再没归过家,现已近中秋,几月未见,她都想死他们了,哪还顾得上其他,只想一头飞扑进爹娘怀里,好好跟他们亲香亲香。
奚柘站在桑果身后,却微微皱起了眉。
小丫头最重视家人,上一世却亲缘不深,这一世,他该如何为她留住他们呢……
桑果刚飞奔回自家院子,就见堂屋门口站了两道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一道挺拔如白杨,身形修颀,眉疏目朗,便是她爹爹桑安,一道纤柔如蒲柳,清丽娟秀,螓首蛾眉,便是她阿娘杏娘。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和煦似春风一般,听见她脚步声,就一同朝这边看了过来。
“爹爹!”
“阿娘!”
桑果刚进院子,就激动地唤了两声,下一瞬便如雏燕般飞扑了过去。
扑到近前,还没等她再唤,就被自己爹爹一把抱起,高高往上举了几个来回。
她爹爹口中还开心道:“哎呀我的小娇娇,爹爹可想死你了!长高了!哎,怎么没长肉?果儿在家是不是没听阿婆的话,都没好好吃饭啊?”
“哈哈哈……爹爹,我有好好吃饭,我长肉了!不信你再举两次。哈哈哈……”
桑果清脆地笑声顷刻撒满了整座院子。
杏娘站在一旁也跟着一起笑,此刻她眼中满满全是自己小女儿,眨都舍不得眨一下,仿佛想将几个月没看着的全一齐给补回来。
可当见自己夫君抱着小女儿又举了几个来回后,她就不干了,连忙拽住桑安胳膊,阻止道:“行了,行了!可别摔着娇娇。快给我抱抱。”
桑安听到自己娘子的话,哪敢不从,连忙将手上的小丫头递了过去。
“娘,阿娘,我想死你了!”桑果一头扑进自己阿娘怀中,双手圈住她的腰,小脸埋进她心口,一边蹭来蹭去,一边一遍一遍地喊着娘。
杏娘则在紧紧抱住自己小女儿,低头亲了亲她发顶和小脸蛋后,就红了眼眶。
当娘的哪有不想自己孩子的,尤其她还就只桑果这一个。
若不是一家人全靠那几亩地实在过不下去,她又怎会与夫君忍着思念,将这一老一小撇在家里,两个人双双到县上的酒家去帮厨。
“行啦,行啦!都快进屋吧。等进了屋,坐下咱们再好好说话。”
阿婆站在一旁,忍不住也偷偷抹了两下眼角,便赶紧招呼道。
桑安和杏娘听见,一同点了点头,随后一个扶着老一个抱着小,一起进了屋。
进屋后桑果就变成了一块小膏药,一会儿贴着爹爹一会儿贴着阿娘,哪个都贴不够。
她今天实在太高兴了,本来先前正想爹娘想得厉害,结果转眼两人就回来了。真希望爹爹和阿娘这次能在家里多待些日子,好好陪陪自己和阿婆。
倒还真遂了桑果心愿,桑安夫妇这次回家,确是打算多待些时日,因为他们已经辞了上一家酒楼的活计,不怕在家里多待。
谁让桑安手艺越来越好,遭了那家酒楼大厨的排挤,又刚好夫妻俩身契到期,他们就想,不如辞了这份活计,先回家帮忙,等过了农忙再重回县上。
届时他们可以寻一家小一些的食肆,由桑安自荐大厨,说不定还能比在先前那家大酒楼里做帮厨赚得多呢。
“娇娇,爹爹今日给你做一桌的好吃的,好不好?”桑安抱起小女儿,将她放到自己腿上,满脸期待地问。
桑安平时在外面净侍候旁人了,都没怎么给自家人做过吃食,今日便想露一手,让自己娘和小女儿也来尝尝自己手艺。
桑果一听有好吃的,当然开心,就抱住爹爹脖子笑个不停:“哈哈哈……好呀!好呀!爹爹做的菜一定都好吃!爹爹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阿婆在一旁见了,便伸手过来,笑着点了点桑果额头:“小马屁精!平日咋没见你这么捧你阿婆的场呢?”
桑果赶紧转头哄阿婆:“阿婆,别恼!阿婆做菜也好吃着呢,可爹娘回来了,我就想啊,得让阿婆歇歇才行,所以,还是让爹爹给我们做好吃的吧。”
阿婆听了,脸上笑意更浓,她转头看向杏娘:“瞧瞧你们家闺女,这张嘴甜的呦,简直能哄死个人。”
一家人就都笑了。
笑过之后,阿婆又对桑安道:“安儿,这阵子隔壁奚家帮了咱们家好大的忙,那几亩地的豆子都是人家帮着收的。另外,前些日子大柘为护咱们家娇娇,还从他们家大枣树上摔了下来。所以,今日你们夫妻俩回来,该去好好谢谢人家。要不,咱们晚上就请他们一家子过来,一起吃个饭吧。”
桑安一听,连忙先低头查看怀里桑果:“娇娇,摔坏哪儿了没?”
桑果摇头:“没有,没有。爹爹,柘哥哥垫在了我身下,我一点事没有,倒是他摔晕了好几日呢。”
桑安和一旁杏娘听了,一起松了一口气,后又一起觉得,对奚家老大那孩子有些过意不去。
桑安便朝桑阿婆点头道:“娘,是该跟人家道个谢。儿子这就去请他们一家子过来。”
说罢,他一边嘱咐杏娘将两人从县上带回来的东西整理一下,一边起身要往门外去。
却在这时,阿婆突然狂咳了起来,还一咳就半天。
“咳咳咳……”
桑安连忙折返,桑果和杏娘也当即围拢过来。
“娘,你怎么了?”桑安一边帮桑阿婆拍背,一边急急问道。
桑果也将小手抚到阿婆胸口,一边帮她顺气,一边仰头极担心地看她:“阿婆阿婆,你怎咳得这样凶?要不,我去村东头,将李郎中伯伯给请过来,让他为你瞧瞧?”
桑阿婆这时咳声渐息,只还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接过杏娘递来的一杯水,先咕咚咕咚饮进半杯,之后才朝三人笑道:“不就刚刚呛了口风,咋就把你们都吓成这样?”
说罢,她又看向桑安:“行了,快去请人吧。娘没事!这不喝口水就好了么。”
桑安又仔细瞧了一回自己娘,当确定她老人家确实没什么大事了,才点点头,再次转身,出门去请人。
既然是虚惊一场,桑果原本因今晚上要请奚家一家人过来吃饭而兴奋不已的心情,这会儿就又兴奋了起来。
和所有小孩子一样,桑果最盼望家里来客人了,尤其还是跟自家关系很近的客人。这样家里不但将准备好多好吃的,晚上她还能跟奚家那三兄弟一起玩到很晚。
不多时,出去请人的桑安回来了,他说奚家一家子要晚些到,自己便先回来准备晚上席面。
夫妻俩从县里回来时带了不少吃食,今晚倒可以用上几样,还有家里去岁做的几块腌肉,再到鸡窝里去捉一只鸡,最后配上阿婆自酿的杏子酒,这个席面在庄户人家就已经很说得过去了。
可是,在捉鸡的时候却出了岔子。桑果小小的人,带着小坏那只大肥猫就拦在了鸡窝前。
她虽然明白养鸡最后都是要杀来吃的,但她就是不忍心。
这几只鸡,是阿婆从它们还是小鸡雏的时候就拿回来养的,可以说是桑果眼看着它们长大的,早对它们有了很深的感情。哪怕她现在总会被那两只大公鸡欺负,也仍不想杀了它们吃肉。
所以,桑果就站在鸡窝前,张开双臂,拦住了自己爹爹。
至于小坏,它就是桑果的小跟屁虫,她做什么,它就做什么,这会儿便蹲在那,弓起背,朝自家男主人一边瞪眼睛一边呲牙。
桑安揣手站在鸡窝边,低头看向身前那拦路的一童一猫,干脆被气笑了。
他蹲下身,先摸了摸桑果的头,之后哄她道:“娇娇,今晚咱们家请客,桌子上要是连只鸡都没有,那也太小气了吧。”
桑果的小脑袋瓜都快摇成了拨浪鼓,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朦着水汽:“不要!它们天天给果儿和阿婆下蛋吃,爹爹,你怎么忍心杀了它们吃肉?”
“喵!”小坏竟在一旁附和了一声。
桑安想了想,又道:“那爹爹去抓一只公鸡来好不好?”
桑果依旧摇头:“不要!虽然公鸡不下蛋,有时候还挺笨的,都护不住母鸡和蛋宝宝,但是它们跟母鸡是一家人,若被杀了,母鸡们该多伤心啊。”
“喵!”小坏适时又叫了一声。
桑安转头看向小坏,气不过地抬手敲了下它脑壳,笑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惹得小坏十分不满,喵喵又叫了好几声。
最后,桑安看着自己女儿那副没得商量的小模样,便只好无奈妥协。
但对于女儿小小年纪,心底就存着的那份纯真与善良,他还是感觉十分欣慰,便站起身,一边摸着桑果的头,一边与她道:“好吧,那爹爹就将它们都留给你了。但你以后也一定要像现在这样,始终都照顾好它们,行吗?”
还好,这次他带回了一只腌鸡,那就先用那只吧。
桑果听了爹爹的话,眼中雾气立时散去,眼睛顷刻弯成了月牙,甚至开心到手舞足蹈。
她小身子往前一扑,就抱住了自己爹爹的大腿,之后仰头望他:“爹爹,你真好!果儿最喜欢爹爹了。”
“哈哈哈……”桑安一边放声大笑,一边一把抱起自己腿边的小女儿,“你就惯会敷衍你爹爹,等待会儿见了你阿娘,你便会说,你最喜欢你阿娘了,再见你阿婆,你又会说,你最喜欢你阿婆了,对不对?”
桑果这时抱住自己爹爹脖子,跟他一起大笑:“哈哈哈……爹爹,你、阿娘,还有阿婆,都是我最喜欢的人,都最最最喜欢啦!哈哈哈……”
便这一句话,就让桑安心中一阵熨帖,更心甘情愿为自己小女儿做一切事情了。
父女俩的笑声飘荡在院子里,一直传出去好远。
小坏坐在地上,歪过头,它听着这笑声,再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脸上表情十分纠结。
大概,它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小主人为何要对着自家男主人,一会儿瞪起眼睛要哭,一会儿又开怀不已大笑吧。
而不远处,已走到了桑家院子门口的奚家一家人,在看向院子里的那对父女时,也都脸上跟着会心一笑。
尤其奚柘。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忆起自己上一世弥留时,小枫最后问他的那个问题。
“大哥,果儿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你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