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桑果一哭,还哭那么大声,奚家夫妇便都听到了,赶紧从隔壁跑了过来。
桑阿婆见奚家两口子过来了,就一边轻拍桑果的背,安抚小女娃,一边朝那两口子无奈笑道:“没事没事。娇娇估计是玩累了,闹困呢。我哄哄就好。”
她又朝奚柘和奚枫道:“都快随你们爹娘回家吧,这个时辰也该吃夕食了,早些回去吃完也好早些歇着,都累了一天了。”
何秀秀一见原本粉粉糯糯的桑果这会儿竟窝在桑阿婆怀里哭得委委屈屈,就心跟着一疼。
她第一反应是自家那个混不吝的老三又将桑家小丫头给欺负哭了,便立起眼睛训斥道:“臭小子,你怎么欺负娇娇了,啊?将娇娇拉去南塘边,还玩到这么晚,不知道大人们会担心?去!给娇娇赔个不是去。等回家我再狠狠收拾你!”
何秀秀连珠炮似的一串训斥,将奚枫训得一愣一愣的,转头他就不干了,立即瘪起小嘴,噼里啪啦将刚刚奚柘去到南塘后发生的事,给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所以娘,你咋能上来就责怪我呢?这次真的是大哥吓哭果儿姐姐的。”
何秀秀听罢,着实有些意外,转而看向奚柘,眼神里全是询问:真的?
其他人目光也都集中到了奚柘这。
奚柘坦然点头,一句话没反驳,只径直走向了桑阿婆。
来到近前,他先弯腰施过一礼,待站直身子才诚恳道:“阿婆,刚刚奚柘一急之下凶了果儿,吓哭了她,是奚柘不对,奚柘这里给您和果儿赔不是了。果儿还小,有些话我本该好好跟她说,却不该那么急躁。”
他又转头看向眼眶红红的桑果,放柔声音:“果儿,对不起!柘哥哥不该凶你,哥哥跟你赔不是好不好?或者,你想哥哥怎样赔礼?哥哥都能做到。”
桑果此时正抱着阿婆大腿,身子藏在阿婆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来看奚柘。
她情绪已缓过来些,又因为有阿婆做倚仗,就胆子大了不少。
待听到对方问她要怎样的赔礼时,她就齉着鼻子逆反道:“我,我想你晚上带我去南塘边捉螃蟹。”
奚柘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小丫头会要这样一个赔礼,眼神中就不自觉闪过了一丝抗拒,但片刻后他却笑了。
“好!待地里的豆子收完,哥哥就找一天,太阳落了山,便带你去捉螃蟹。好不好?”
桑果着实意外,她还以为奚柘又会蹙着眉严词拒绝,然后再说出一堆大道理呢。
一旁小枫听到,就不乐意了。
不是,刚刚他大哥不是这么说的啊,不是不许他们再去南塘边玩了吗?
“大哥,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他忍不住嚷嚷了起来。
奚柘转头看他:“我说的是不许你们两个再自己去。若由我带着,便可以。”
小枫挠了挠头,好像也对,他立马又再看向奚柘:“那,大哥,我也要去!”
奚柘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嗯。”
阿婆见几个孩子的官司也打得差不多了,就呵呵笑着朝奚柘挥了挥手:“大柘啊,没事了。娇娇就是玩累了才这般哭闹。行啦,快去吧,快随你们爹娘一道回家吧。”
说罢她又看向奚庆山夫妇:“庆山两口子,你们回去后,可千万别说这俩孩子啊。小孩子们一块玩,忘了时辰,哭哭闹闹还不正常?再说,大柘说的话也都在理。倒是我们家的这个,被我娇惯坏了,干脆谁也说不得。”
何秀秀便点了点头,又笑着哄了桑果几句,一家人才回了自家。
第二日午后,太阳不那么毒时,村子里静悄悄的,大人孩子们又全都下地去了。
桑阿婆年纪大了,这会儿还在歇晌,桑果就自己无聊地抱着小坏,坐在院子里大杏树下的小杌子上,和它一起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
可才晒一会儿,她的视线就瞄向了一旁的菜园子。
园子里的番茄,早上红的都已被她摘光吃完了,如今秧子上,就只剩下了几个绿的,没意思。
于是她视线又往旁边挪了挪,便一下看到了那里种的几垄茄子。
对啊,可以摘茄包吃啊!
桑果一把撇开小坏,站起身就往园子里跑。
茄子虽然是菜,可是刚结出来的茄包极嫩,摘下来生吃也很清甜,不输一些果子,桑果就跑过去扫荡了。
果然才一进去,她就找见好几个才刚刚冒出头的鲜嫩茄包来。
盘腿坐在小菜园的地上,桑果正满足的咬着嫩茄包,可咬着咬着,她就被不远处,奚家后院那棵大枣树从房头探过来的几根枝桠给吸引了去目光。
那枝桠上满满挂了一串串红红的枣子,看着就诱人。
顿时,桑果便觉嘴里的茄包不那么清甜了。
但她也只敢看看而已,上次与小枫爬枣树,连累柘哥哥摔下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她怎敢再来一次?
桑果便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之后,她一边啃着手上茄包,一边用另一只手捡起根木棍,往身前暄松的土地上写起字来,以转移心思。
她写的是“人之初,性本善”。
这六个字是上一次爹娘回来时,她阿娘手把手教她的,她都已经练了许久,写得也很熟了,早该学下一句,可惜,她阿娘还没回来,阿婆又不识字,就没人再教她。
唉,她有些想自己爹娘了。
桑果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却在此时,耳畔突然有人在唤她。
“娇娇,干嘛呢?”
桑果一抬头,咦,是柘哥哥。
便见对方朝自己招了招手:“过来,木头哥哥给你打枣子吃,好不好?”
奚柘刚帮自己爹娘收完豆子,从地里回来,就见隔壁的小女娃正坐在自己家的园子里,在往他们家这边的枣树上望。
不一会儿,小女娃又不望了,她低下头,捡了根木棍开始在地上划来划去,还神情突然落寞。
奚柘就放慢脚步,等一家人都进屋后,自己便站到门扉边,朝隔壁院子唤了桑果。
他不想见小丫头脸上出现这种落寞的神情,既然小丫头喜欢吃枣子,那他打给她便是,若以后她再喜欢天上的星星,那他也会想办法再摘给她。
桑果心里虽然还对奚柘有些打怵,但见对方此刻脸上笑得很温和,一点不凶,就渐渐放下了心防。
又听他说要给自己打枣子,她忽而开心,便淡了些对爹娘的思念。
“好!”桑果点头。
之后她丢下手中小木棍,再把没啃完的茄包全塞进嘴里,就从地上站起身,跑向了奚柘。
来到近前,桑果先没去看那一树枣子,而先拽了拽奚柘衣襟。
她仰头看他:“可是……这次你不能再爬得那么高了,不要再摔下来,将自己摔晕。”
奚柘心中一暖,垂眼朝桑果笑了一下,之后他摸了摸她头:“好!”
结果,桑果发现,这回人家根本没用爬树,直接拿了根前端带弯钩的长杆子来。
这根杆子只要往枣树的枝上那么一勾,一串串枣子就自己都落了地。
“快捡啊,傻愣着干嘛?”奚柘忍俊提醒。
“哦!”桑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蹲下身子去捡。
可是枣子掉落了好多,桑果两只小手根本捡不过来,她衣兜里也装不下,奚柘便从一旁屋后的角落里,找来了一只藤编的大篮子,蹲下身帮小女娃一起捡。
待到捡得差不多时,奚柘就拉桑果坐去了树下。
他用衣襟擦干净几枚大红枣,塞到小女娃手中:“吃吧,这个时候枣子最脆甜了。一会儿篮子里的你都拿走,回去跟阿婆一起吃。吃光了,柘哥哥再给你打,好不好?”
桑果腼腆地点了点头,然后使两根短短的手指拈起一颗大红枣,就放到了嘴边。
咔!
枣子特别脆,在嘴里咀嚼后味道又特别甜,这甜里还带了一丝酸,就显得那甜一点都不腻。
好吃!
奚柘看到桑果眯起眼,脸上一副享受的表情,就忍不住抬起手,呼撸了几下她发顶的两个小揪揪,之后笑着问道:“刚才我见你在那边的园子里,拿了根木棍往地上划来划去的。果儿,你划什么呢?”
桑果一边嚼着枣子一边歪头看他,口齿不清地答道:“在写我娘上次教我认的几个字呢。”
奚柘听罢,神情微怔,随即就明白了,刚刚桑果情绪为何会那般落寞。
小丫头一定是想她爹娘了。
一想到桑果爹娘,奚柘便不由想起了桑家的来历。
在东遥村,桑家是唯一的外来户,当年桑阿婆是带着桑果爹娘一路逃难来的东遥村。
据桑阿婆自己讲,她早年是个绣女,眼睛还没坏时绣功了得,便攒下了一些银两,待逃难到东遥村后,她见这里民风淳朴,另外,一家人也是实在逃不动了,就想在这里买些地,从此落户生根。
可庄稼人都拿地当命根子一样,谁又肯卖她?
就奚柘爹娘,当时见桑家一家人着实可怜,又因几年前,奚庆山被奚柘的祖父母白着身子赶出了家门,两夫妻无奈自立门户,如今实在穷得厉害,连给何秀秀坐月子的钱都拿不出,才将两人在大遥山山脚下辛苦开垦出的十来亩薄田,卖了三亩给桑家。
后来,也是他们夫妻在村里里长那作保,才令桑家这三口人最终得以留在了东遥村。
待又帮桑家在自家边上盖了房,两家便成了邻居。
也是因着这些渊源,奚桑两家这么些年来才会一直都亲如一家。
但桑家虽然与奚家关系好,却很受村子里其他各家的排挤,只因他们生活习惯和行为举止,都与村里人格格不入。
如今,隔了一世再回想,奚柘倒恍惚察觉出一些异样来。
桑阿婆和桑果她爹爹倒还没那么明显,主要是桑果她阿娘。
似乎……太像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了。
读书、写字,她全会,却偏偏很多日常活计做不好,连桑阿婆那一手堪称绝绝的绣活她都学不来,还不如后跟桑阿婆学手艺的奚柘他娘绣得好呢。
这一刻,奚柘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他两世都未曾仔细想过的问题。
桑家,在来东遥村之前,到底是个怎样的来历?
“娇娇!你在哪玩呢?快回家!你爹娘回来了……”
奚柘正坐在枣树下沉思,桑果正坐在他身旁专注地吃着枣子,忽然,隔壁院子就传来桑阿婆的召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