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云还请安心,爷爷只是远行!
依旧摸索着小人书,依旧毫无头脑。
江云没有放弃,只当是自己没有掌握方法,这些年读书识字让江云知道自己见识有点浅薄了,对于这个站在小山坡上一眼就能望尽的小山村,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多余的见识,可他还不能远行,虽然父母不在了,但他还有一个爷爷,爷爷还是个独眼老头。
先生教过,父母在不远游,志向和好奇,不能大过孝顺。
当然对于爷爷也是适用的!
……
咚咚咚
“村长开门啊!”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以及男人的催促声,听声音还很耳熟,江老头佝偻着背,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独眼,缓缓前去开门,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大汉,茂密的胡渣,蓬松披散着的头发,以及一双睿智的眼神,是的十分睿智。
“怎么了,阿三?”
年纪大了,江老头做些事情也很吃力,虽然现在十来岁的江云已经接下了家里的大部分活计,但他总觉得自己很累,有时眼中竟然会看见自己过世已久的儿子,记忆中的儿子江流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帅气,笑起来就像现在的江云一样可爱。
“江叔,哦不,村长,这不大旱刚来了嘛,又赶上今年这大雪,村子里的庄稼又没什么收成。”
阿三顿了顿,江老头慢悠悠地给他倒了杯水,他咕咚咕咚地喝着,喝完抹了吧嘴巴,又继续说着:“我们就想是不是又进山里打猎,看能不能打点东西帮村里度过这一次。”
“那村西头王寡妇天天搁村里嚷嚷没有活路了,引得大家人心惶惶的。”
“大家伙合计合计让我来找您,看是不是能让您带我们再进一次山。”
阿三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有些羞愧。
十年前江老头是带他们去过山里的,但那次大雪过后,这几年天气都还挺好,没有什么恶劣天气,但今年,似乎是老天爷把没发过的脾气都放出来了,先是大旱耗光了村里人家们的存粮,再是大雪毁了仅存的还在生长的一些庄稼,彻底封住了村子的活路,就像那王寡妇说的,没活路了。
他们这才想起来还可以进山打猎,可山里的奇异古怪太多,他们自十年前进去过后,除了秀莲死的那一年,其余几年便享受老天爷的温顺和蔼,再没有人去过,除了时长要进山给江云采药、打肉补身体的江老头。
这样细细想来,他们还是太过于居安了,总没有思危的想法。
以至于再次找上这临近耳顺之年的老村长,让他带自己这些壮年冒险进山。
是啊,十来年了,又是一场大雪,今年的雪还真跟那年差不多呢。
江老头浑浊的老眼看向局促不安的阿三,闪过一丝笑意,“不就是进趟山嘛,打个猎而已,怕什么!老头子带你们去!”
江老头拍了拍胸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没老,那句话怎么说的?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江老头不知道廉颇,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年纪,还能大口干饭,吃的很香。
可能是自己孙子的手艺比较好吧!
“什么时候走?”
江老头问了嘴,显然他是没想到这群不惑之年的小伙子行动力有这么高,一道道声音从院子外传来,“江叔!咱们现在就去。”
“对,村长,我们现在就去给大家打一堆野猪、野鸡,让大家尝尝野味的味道!”
一众壮年汉子兴致勃勃,士气很高,年纪大点的也是如此,年轻一点的后生,眼中也是写满了跃跃欲试。
这个场景就像十年前一般,真好!
看了看天色,艳阳高照,不过飞雪若鹅毛,于天空中飘然翻飞。江老头走出门看了看这些活跃的后生,喃喃道,“那我收拾下,再给我孙子留一张纸条,不然那小子该担心了。”
阿三乐呵呵地抢着说道,“江叔,让虎子给你写,他在先生那儿上过课,他会写!”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年轻扛着一把锄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拍着胸脯说,“村长爷爷,我会写,让我来!”
“好好好,虎子来写。”江老头端来江云平日写字的工具和纸,慈祥的对着虎子说道。
“村长爷爷,您说写什么?”虎子抬起脑袋,端着笔,认真地问道。
江老头摸了摸眼罩,想了想,他想问题总喜欢摸自己的眼罩,这好像已经成了习惯,想了好久,摸了好久。
一旁的阿三着急地说道,“村长,时候不早了!”
“哦哦,那就写,‘阿云,爷爷出门打猎了,天黑前一定回来,在家放心!‘这一句话吧!”
江老头忽然说道,“好了,咱们走吧!”
看到虎子写好,字不好看,至少不如自家孙子写的工整,但是是那么几个字,虽然自己不认识,但虎子应该不会写错,江老头满意地将纸条用棍子压在桌子上,让它尽可能的显眼,然后就跟着阿三他们走了。
小小的院子里,一众汉子响起欢呼声,簇拥着江老头,如流水般退出,这般大雪纷飞,也挡不住他们的热情和兴奋。
没一会儿,就只留给小院点点背影,以及一堆杂乱的脚印。
“嘿,哈,呼呼哈嘿!”风雪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挥舞着一个竹棍,嘴里念念有词,棍子呼呼震风。
不多时,少年回到了自家小院门口,看着门前那还未被雪覆盖的杂乱脚印,习以为常地打开院门,爷爷成了村长后,总有人来找他这个老头子问这问那,江云早已经习惯了,“爷爷,我回来了,您等会儿,我给您做饭哈!”
江云喊了一句,却没有听见爷爷的回应,只当是老头还睡觉呢,老年人是这样子的,有的时候很嗜睡,这也是他没像往常一样迎接自己的原因吧,江云这样想着。
天色不早了,夕阳藏在飞雪和云层之中,若隐若现,不见晚霞,也是雪天哪来的晚霞,白皑皑的一片,只有天的亮度明显暗下,人才知道天色不早了。
江云径直走向厨房,熟练地放下自己的工具,他今天去砍柴了,老江头年纪大了,砍不动了,只能让他去咯,可怜十五六岁的年纪,手指却已经布满了老茧,不过在这青山村里,也都是常事了,大家都这样。
没有多想什么,江云自顾自地洗了手,先生说过,要讲卫生,要勤洗手。
江云很听先生的话,即便已经几年没正经上过先生的课了。
熟练的生火,熟练地端出中午吃剩下的食物,又熟练地走到雪地里,寻了个看上去干净的,没被踩过的雪堆,拿碗盛了一捧,回到厨房,若无其事地倒进锅里,反复几次,又扯了点干瘪的菜皮,放进锅中。
屋内烟火明明,火焰滋啦滋啦地在干柴上跳舞,慢慢将它变成灰白的渣渣,江云一锅铲将最后一点菜铲起放进碗里。
看着外面完全暗下的天,听着呼呼的的大风,赶忙将窗户关严,不让那风雪吹进来,毕竟江老头年纪大了,吹不了这风雪。
一边关窗户,一边喊着,“爷爷!吃饭了!这都啥时候了,还不起来!你现在睡了晚上睡什么,一天天的就知道睡!”
是有些生气的,谁家老头天天这么睡啊!饭都不吃!
江云小心把饭菜端到堂屋的桌子上,把碗筷摆好,忙活半天,肚子咕咕咕叫个不停,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想娘亲了,娘亲那双温柔的眼睛,好看的眉毛,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记不清娘亲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哭了。
很奇怪,是这样子的。
江云憋着,他是个男子汉了,爷爷说的,娘亲走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个男子汉了,哭鼻子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江云红着眼睛跑到江老头睡的屋子里,想要叫醒这嗜睡的老头,借着月光,他却见铺盖被褥整整齐齐,叠成了豆腐块,那个干练的老头是这样子的,很干练。
“爷,爷爷…?!”
没在屋里看见人,江云很慌,顿时感觉无尽的黑暗袭来,那老头去哪了!
“老头,你跑哪去了!”
“老头,我跟你讲,我天天这么累,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哈!”
“老头,我……”
突然江云看见了压在堂屋书桌上的纸条和那根棍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紧张的抓起纸条,纸条上有字,是虎子的字迹!
歪歪扭扭地写着。
“阿云,爷爷出门打猎了,放心!”
江云突然放下了心,至少没那么紧张了,这老头天天说自己老了没用了,有时候梦见了自己那从未见过的爹,还会哭,说是要去陪她,说他对不起他儿子,没照顾好江云的娘亲。
事实上确实没照顾好!
还是他娘照顾这老头!
但转过念头一想,江老头年纪大了,这么晚没回来,该不会!
不会不会,老头进山多少年了,虽然他这几年在阿娘的叮嘱下,和江云的反对下,没再去过了,但江老头经验老道,从未出过事情!
这次也不会!
是的!
江云安慰着自己,看着屋外黑暗的天色,飘飞的大雪,有愈来愈猛烈的意思,江云又有些担忧,他回到饭桌旁,将饭菜小心翼翼的放回锅中,用小火温着。
中途没忍住用手指勾了一点,放在嘴里吃着。
然后取了一件江老头的大衣,将自己裹住,蜷缩着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堂屋正对的院门。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有咚咚咚的声音在飘雪的黑暗中响起,紧接着是火红的亮光,嘈杂的人声,江云隐隐约约听见。
“江云,江云,你爷爷他……”
“云小子,快开门!”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愈发急促,每一次都像敲在江云的心头,迷迷糊糊地江云应道,“来了!”
他感觉自己说不出别的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口跑去,朝着那束火红的光跑去。
打开门,人群涌进,瘦小的身体被众人环绕,一个浑身是血与雪的老头躺在一个小伙的背上,奄奄一息,浑浊的目光中充满慈祥与不舍。
“小云,安心,爷爷只是出了趟远门,你要好好的……好好。”
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江云很熟悉,又不熟悉,很不想熟悉,但没办法,他就是很熟悉。
“爷爷!”
只感觉眼前一黑,所有东西都陷入了黑暗,火红的光芒也变得昏暗,好像世间只有黑暗和飞雪。
被平放在床上的老者手臂下垂,一众村人默默看着眼前千年声嘶力竭,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静默,没有任何的声音,光进不来,声音也进不来。
江云失魂落魄,他只有十六岁!
安心,爷爷只是去远行了!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江云歇斯底里的发问,刚刚背江老头进门的青年愧疚的说着,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重复半天,却说不出其他的话。
丢了半条手臂的阿三,忍着疼痛上前说道,“江叔,他,他是为了从那大虫嘴下,救虎子,才……”
江云却丝毫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为什么要拉上我爷爷?为什么!”
一众大汉满是愧疚的抽起自己的嘴巴,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江云突然停下了哭泣,变得异常冷静,语气森冷地咆哮道,手臂疯狂推搡着这群害死自己爷爷的凶手,对,凶手,他是这样认为的!
云儿,安心,爷爷只是去远行!
赶走了这群人,江云安静地擦干眼泪,先生说,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很信先生的话。
但爷爷没了,他很想哭,世界变得安静,他发现自己好像哭不出来了,他默默起身,将温热的饭菜端来,一口一口的塞进老头的嘴里,引出鲜血,却丝毫没有察觉。
喂完江老头,江云自己也端起饭菜,一口一口地吃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云儿,安心,爷爷只是去远行!
是啊,远行,爷爷我也想去了,可以跟你一起去嘛?
噗通!
少年双眼一黑,瘦小的身体倒在地上,下意识的蜷缩成一团,像个幼小的虫子。
守在门外的虎子,这时冲了进来,看到江云的身体倒在地上,先是上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江老头磕了几个响头,而后一抹眼泪,抱起了昏死的江云。
他爹说,江云以后就是他亲哥了,以后得跟着他,拿命护着他!
自己死了,都不能让江云受伤!
虎子也觉得该这样,这是他欠的!
先生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也当拿命去还!
虎子是这样认为的,也会这样做!
窗外风雪飘飞,却等不来夜归人,只留看不见的归魂,驻留原地,空洞的看着生人远去。
阿三等一众汉子,默契的沉默,对视一眼,而后跟在抱着江云的虎子身后,慢慢地走,似乎是不想惊扰这无情的风雪。
来到院子外面,一众汉子,各个一米八的魁梧身躯,齐齐跪下,默默地朝着院子磕头,而后起身,留下几个人,守着尸体,其他人回了黑夜。
风雪是无情的,黑夜更是没有一点反应。
今夜没有星辰,月亮也在后半夜翘了班,不见踪影。
有人说,明天会更好,答案是肯定的嘛?
风雪再起,飘飘扬扬,像是在送别江老头,各家升起的炊烟,伴着风雪起舞,一如江云来时一样。
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是江老头,来也变成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