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恶灵村』（4）
杜子腾在完成这个雨衣的愿望之后，肉眼可见地又瘦了一点。不是那么明显。
但比起昨天，这个差距就很多了。明明他早饭狼吞虎咽吃了不少。
他一直在喊饿。
她本以为，这只是体重和之前被囚禁挨饿的经历使然。她还嘲笑他，永远年轻，永远饿得不行。
但杜子腾变瘦了，就在这须臾之间。
甚至，如果掀开衣服的话能看到，他肚皮上纹的那只麻辣小龙虾都像被剥壳吃掉了一样，只剩耷拉着的钳子。因为他肚腹处的脂肪像被一下子抽掉一样，只剩层层皮肤赘在那里。
这绝对不是正常短期挨饿能造成的现象。
特别是，联系到他昨天上山后那种“饿昏头”明显不正常亢奋和迟钝交织的精神状态，还有最后直接昏厥。
甚至，一开始找到杜子腾，他就有点胡言乱语。但这家伙一贯有些思路清奇，导致她有些混淆。
她早该注意到的，如果不是他实际内里已经很虚弱了，她是没法独自把180斤的他拖回来的。
但他却一回到屋子就“好”了。
为什么他好了，为什么突然有了手电，雨衣。甚至为什么门突然开了，为什么恶灵同志却进不来屋子。都是因为杜子腾。
那间屋子因他而生，通过吞噬他来产生“自我”，但也会按他的想法或者是想象而出现门的开合、物品。
按范仁绮的猜测，现在是杜子腾进入副本的第五天，被选中好几天了，他和屋子联系应该是愈发紧密，因此离开屋子太久太远可能导致了他的昏迷，他也越来越饿、越来越瘦。
最后，这间屋子将会和村里其他屋子一样，成为恶灵村的一部分。
但至于杜子腾本身……
她当机立断拉着他出来，讲清了推测。杜子腾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所以，我也快变成阴阳人了？”
不，也许再过段时间，他会完全变成这栋屋子，然后……剩下个人皮纸灯笼。
范仁绮深吸一口气，捡起昨晚她一起带回来，但放在这里暂时没顾上的白灯笼，又轻轻地放好。
那层薄薄的皮纸，质感奇异……
她深吸一口气，唤起了系统：
【咔嚓！】
【欢迎使用【咔嚓】系统，［咔嚓一下，你就知道］～
已扫描完毕，系人皮纸灯笼，制成时间：约一周前。
关键线索收集进度：1／1】
果然。
那出戏。唱的是窦娥冤，含冤六月飞雪血溅白练。词里却无“血”，因为这村子蚕食人的血肉至空空如也，让活人只剩下一个薄如纸做灯笼的皮囊。
没有什么可以血溅白练，只能空空朝暮悬，孤零零空落落挂在瓦檐下，恨风前烛火瓦上霜。
她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咿咿呀呀的悲凄声音：“哎呀呀呀可怜见，真是命好苦也呵……恨风前烛火瓦上霜，朝暮悬，六月里三更雪掩垣，溅白练，怨重如荒山泪涟涟……”
一个人没有血色的时候，就会格外苍白。她想起了无名恶灵同志的皮肤，黑漆漆空洞无一物的眼瞳。
回想他的出现时机，还有奇异的外形：极高瘦，肢体瘦长得突兀，白得也突兀，跟这人皮纸灯笼有相仿之处……以及，纯黑的眼瞳……
黑色是吸收所有色光。因此，黑色的，也可能意味着空无一物的……
皮影？
既然有人皮纸灯笼，那么人皮纸剪影……也不算什么。
又或者，他只是保留了一点意识逃跑，没有成为纸灯笼的可怜人。范仁绮不忍再想。
杜子腾却也由阴阳人想到了同一点：“那到底恶灵同志是怎么回事啊？还是说我会变成那样？”
他不由得陷入深刻思索，一时难以确定自己到底白眼无瞳好看，还是白肤黑瞳酷炫……
范仁绮看了一眼就知道，杜子腾的小脑袋瓜又跑偏了……但这次算了，孩子还挺乐观，挺好。
反正马上会解决的。有些事情还是别知道了。
她转而思忖起来，这个人皮纸灯笼的制成时间在一周前，那就是楚哲和杜子腾之前的受害者。
怪不得楚哲和杜子腾进入副本的第四天，也就是昨天，她和这次的玩家们就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因为已经不再遵守之前的七天规则，整个村庄已经化为了贪婪的噬人巨兽，急于扩张自己。
还真被杜子腾说着了啊，这到底是恶灵，还是饿灵。
一切的疑点终于都可以解释清楚了。
为什么完成祭献之后，僵尸一样的npc村民更灵活了。吸收了活人的血肉精华，村庄有力量给他们升级了。
为什么无人看守。
为什么失踪玩家，新的屋子……
呵，这就是所谓的恶灵村啊。
是这个游荡的村子恶灵，在吃人啊。
当想明白此节，范仁绮不由得抱怨起坑宿主的小咔嚓系统，还“『恶灵村』普通民居”，它并不普通啊！谁能想到，“内无鬼魂”的意思，居然是屋子就是鬼？
当然，准确的说，村庄是鬼。屋子只是它制造出来的。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有时村长面色不善，有时又对她的挑衅视若不见，其实并不在于她说了什么——
而在于她做了什么。
因为她无意识划拉桌子的举动，让村子觉得受到了威胁。村长便会站出来阻止。
否则，村长并不搭理她。
她记得，那张桌子是直接连着地的，跟屋子是一个整体。看来，就连每天他们被要求聚在那里吃饭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现在想想，村长那句“恶灵正与我们同桌共餐”显得别有深意。
确实同桌，共餐。
我们被要求坐在那里吃饭的时候，屋子正在“吃”我们。那些玩家们的想象是对的，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甚至从这个角度，村长真的没有骗过人，杜子腾确实是个好苗子，眼瞅着就快“长成”恶灵的一部分了。
啧啧，村长。按她之前的分析，村长最为可疑。但现在看来，恶灵当然没有必要独自站出来，被推到台前的村长一个人看起来还是更像伥鬼。
至于村民小喽啰们，还是小喽啰。
只不过……村民们都很像，似乎全是村长稍微年轻一点的版本。本来村庄就会有很多连亲带戚的，何况这又是敷衍的npc，她也没多想。
但是，整个村里没有女性。
就连被抓走的玩家也全是男性。范仁绮差点生出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怎么，还真的传男不传女？
当然，这是个玩笑。她认为，恶灵村制造不了女性，因为没有“模板”。
但这个想法需要验证。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人皮纸灯笼。然后晃了晃餐刀，示意杜子腾跟上。
天黑前，她要解决掉这里。
而且，收菜都变成了他们的活，村民们都不来看守一下是在干嘛？
她带着杜子腾一路畅通地先去了村长的屋子，全村最大但也最旧的一间。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里面密密麻麻，聚集了村民。
他们像死人一样默然无声紧紧贴着站在一块，但却睁着眼睛。
嗬，低仿兵马俑？虽然有点准备，但范仁绮仍先被吓了一跳，然后暗自腹诽，这是获取了玩家力量新生产出来的，还是恶灵村没力量维持所以让他们一键待机了？
别说，这么近地一看，越发能看出来，村民全都很像，货真价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披过她斗篷的那个不在，但她不确定，也许只是她认不出来。
这说明她推测得没错，村民由恶灵村根据村长这个模板制造，每一个批次可能有差异。
不过她是来找村长的。她转而四处打量，发觉靠后那堵墙很可疑，但首先，她得穿过去……
这时，范仁绮灵光一闪，试探着叫了一声：“张大？”
“哗啦”
全部村民都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额……今晚吃啥？”
“吃…饭。”先是一个村民，接着全部村民都用僵硬呆板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回答：“吃饭。吃饭。吃饭。”
“我也是。”范仁绮干笑两声。
接着，村民们开始了自发性对话，行动，有的出了屋子，像是重新回归到自己程序里，不再注意她。
很好，加入进来了。
范仁绮灵活地侧身腾转挪移，像是过电影里的那种红外线警戒网，身姿飒爽利落。杜子腾则在后面费力地跟：“大姐大，我有点怕……”
范仁绮蹙眉，索性让杜子腾出去等。为了防止危险，她将楚哲相片交给杜子腾，还再次使用了一下系统。
这下，她愣住了。
扫描显示，此时屋子里有2个玩家。
她记得，昨晚，系统扫描他们有10个玩家。
可连同她也才九个人，她以为算上了楚哲，毕竟楚哲的状态能说一半都维系在这张相片上。
现在，她让杜子腾带走了相片，这屋子里却有2个玩家。
她和谁？
哦，等等，原来是这样……
她环顾周围村民们，恍然惊觉，村长比他们都要年老，似乎是自然老化。所以……他仍然是人类？
村长。
他是第一个玩家。
他是第一个被这个有意识的村庄虏获为伥鬼的玩家。然后，以他为模板，村子造出了村民，但全都没有什么生气。
“咣”
里面传来巨大声响。
村长果然在里面，他要跑了！
她顿时更加着急，顾不上解释，往里追去。杜子腾犹豫两下，还是追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前面的身影闪躲灵活得都不像是村长了。他一路往山上跑。
范仁绮边追边若有所思。
山上总是下雨。或许，那是真实的世界，还没有完全被恶灵村的意志笼罩，因此可怜恶灵同志往那边逃，在那里戏曲也听得清晰。
可村长往那儿跑什么？
经过山脚下菜地的时候，中年男玩家被缠住在原地动弹不得，渐渐也长出须蔓，正恐慌地乱叫。
看来，这才是游戏的内涵，时间限制内找不到符合要求的蔬菜，有可能自己会变成蔬菜……
范仁绮暂时顾不上，只喊了谢杏子一声，让她先拖一拖，等她回来。
但就这么一下，前面的人影就消失了。
她自己也被丝瓜藤绊住了。
范仁绮手起刀落，面无表情解决了偷偷扑上来的丝瓜藤。
丝瓜痛呼一声，气鼓鼓缩回去了。
小情侣玩家躲在一旁，有点害怕地看着她，冬瓜们还在嚎：“救命啊！放火杀瓜啦！”
她索性叮嘱杜子腾也留下帮忙。
至于她自己。她将银质餐刀当作镜子，忽然神色迷离恍惚地抿了抿唇。她的唇色娇艳欲滴。
“嘿！”美人椒跟她搭话：“哦，i"mhot，you"resohot！”
美人椒的姐妹们挤挤挨挨成一串，银铃般嘻嘻哈哈合唱：“hot！hot！sohottttt！”
在这奇怪的背景乐里，她独自向山上走去。
等到杜子腾终于从纠缠中解脱出来追过去找到了她的时候，就看见范仁绮看着面前，目光温柔而怀念低声唤道：“阿哲……”
可是，在杜子腾眼里，她对面空无一人。
“大姐大这是……又分裂一个二姐？不是，分裂了楚哲？”
他想起了第一次遇到范仁绮和楚哲的那天。
202112，开心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