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纪黎(二）
谁知，这话却惹了燕子尧不快，他冷笑一声，直接解下背上的重剑扔给那侍卫，谁知这重剑重逾八斤，守卫猛然接住，直接就跪坐在地，被它险些弄伤。
燕子尧正要带着纪小妹进去，守卫又道：“燕公子，这位姑娘还是在外稍候……”
话音未落，燕子尧又是重重一声冷哼，眼睛一扫，守卫不敢再惹这位煞星的气，只好闭口不言了。
纪小妹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燕子尧让她进就进，既不为守卫看轻自己抱不平，也不见因燕子尧的维护有什么喜色，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在这种世道，尊重是靠自己赢得的。
进了军帐，燕子尧还是一副江湖人做派，只是抱拳行了一礼，然后道：“在下名剑山庄燕子尧，见过明懿郡主。”
“燕公子不必多礼。”明懿郡主年纪不大，花信之年的样子，声音有些低，但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军务繁忙，让你久候了。”
燕子尧“嗯”了一声，说：“是挺久。”
他此言一出，帐内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齐昭却没有发怒，一双凤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想这个男人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存心试探。
在座的人恐怕只有纪小妹知道，燕子尧真的只是单纯的心直口快而已。
跟燕子尧同行的这段时间，纪小妹怀疑他除了武功，脑子里便没有其他东西。
齐昭沉默了半晌，见燕子尧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才道：“军中尚缺人手，燕公子愿意在我麾下担任将帅，还是做个侍卫？”
“我只是来保护你的，昭明军跟我有什么关系？”燕子尧蹙了蹙眉，似乎完全没有料到竟然还有第二种选择似的。
“好。”齐昭点了点头，望向乐正，“乐正，你给燕公子在府上安排个位置。”
“是。”一直沉默着的侍卫拱手应声道。
“不过，”齐昭从主位上站起来，缓缓朝燕子尧走去，“燕公子，兖州城不比名剑山庄，本王知道你是江湖人士，闲散惯了，只是在这儿，你得听我的。你我各取所需，三年之后，你便功成身退，如何？”
燕子尧思索片刻，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以。”
一旁的纪小妹一句话也不敢说，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生怕燕子尧将她忘了，正想着自己怎么开口，就听燕子尧又指着她道：“不过，我还有个请求，劳烦郡主给她安排些活计。”
“哦？”齐昭的目光这才落在一旁平平无奇的纪小妹身上，“你会做些什么？”
纪小妹知道她这话是说此事有些转机，立刻跪下磕了一个头：“启禀主子，我在家中做过许多活计，打杂、做饭都拿手。”
齐昭听到纪小妹对她的称呼，不由得又多打量了她几分。这小姑娘看起来粗手粗脚又沉默寡言，没有想到她的观察竟然如此细致，于是走到她面前，问：“你多大了？”
“今年刚十四。”纪小妹垂着头，只盯着齐昭的鞋子看。
此话一出，燕子尧忍不住又打量了她几眼。相比较于同龄的孩子，她实在是太过于瘦小了，以至于燕子尧一直估摸她是八九岁。
齐昭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十四岁，正是好时候。听你的口音，是宁州人士？”
纪小妹低眉顺眼，乖乖回答：“是，我是太平村人。”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谁知，此言一出，纪小妹竟倏地落下泪来，半天说不出话。
纪小妹本还担心自己卖不了惨，想着是否要掐自己一下，不知是否是这位明懿郡主实在是太过温声细语，她竟然不由得真的悲从中来，眼泪控制不住得落下。
燕子尧见她说不出话，怕惹恼了齐昭，连忙道：“宁州大旱，家里人想卖了她，于是她从家里跑出来。路上遇见了我，这才捡回一条命。”
燕子尧说完，齐昭便大抵明白了纪小妹的来路，见她啜泣声音渐停，心下对她又多了几分欣赏，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家里人都叫我小妹。”
“既然如此，本王给你一个名字可好？”
纪小妹虽有些懵懂，但也知道齐昭此举于她而言是好事，于是连忙又磕了个响头：“多谢主上。”
齐昭扶了她一把，道：“纪事本末，初见黎明。以后，你就叫纪黎。黎明百姓的黎。”
纪小妹不识字，并不知道齐昭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了名字，总归是一件好事，于是连忙磕头谢恩。
……
南乔给纪黎安排了炊事房的活计。
南乔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但是却唠叨得很，一路上念念叨叨，先是跟纪黎说了一堆齐昭的忌口和喜好，然后又心疼起纪黎的遭遇，痛骂了一番她的爹娘。
倒让纪黎无端升起一股暖意。
秦王府毕竟不再是大燕朝的秦王府，再加上战乱和大旱，这几年人丁凋敝，高等侍卫只有乐正和燕子尧两人，低等侍卫也并不很多，丫鬟除了一个管事兼郡主贴身侍女南乔和纪黎外，也只剩下七八人。
因而，纪黎这些丫鬟除了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外，少不了也要给其他人搭把手。
虽然要做的事不少，但是在齐昭作为东家算得上大方，每月月钱有五百文，又有吃有住，纪黎对这样的日子已然很满意了。
来了一个新人，不免地要被人问上两句，纪黎只说自己是逃荒出来，遇上了燕少侠，才侥幸保住了性命。
饥一顿饱一顿地过了三年，然后死里逃生，风餐露宿了十几日，纪黎几乎是一沾上被褥就开始昏昏欲睡。
只是，在这风平浪静之中，她仍然忍不住害怕。她想起死在她手下的婶婶，鲜血的气息似乎仍然留在她的指间。
那一场大雨将她手上的血迹冲走，可是却没法将她心里的血迹冲走。
但是，纪黎告诉自己，这是属于纪小妹的噩梦。但是，她是纪黎。从今以后，这世道上只有一个纪黎，她会活下去，而且会越活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