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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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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说远儿摸了陛下的脸……该死。”

    徐依微微一愣。

    裴译又是重重的一磕:“远儿冒犯了陛下,理应受死。可他萧云憬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代陛下做主,四大辅臣还没死呢!他分明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他的话句句戳中徐依的心,萧云憬即便是好心,也不该越过她私自处理。

    这混账,彻底把她架空了不成?

    安抚完裴译后,徐依立马传召萧云憬。

    前去的宫人没多久就回来了,说太傅抱恙,无法前来。

    女帝当即发怒,将手边折书重重挥落在地,斥道:“他不来你们就不会想法子?去!抬也好,捆也好,绑也罢,务必把他给朕弄过来!抱恙?朕倒要看看他能躲到几时!”

    面前跪着的人应声离去。

    女帝看着殿里忙来忙去的身影,压下了心中怒火:“柏姬呢?”

    “柏娘子想来又是去哪座屋檐上看风景了。” 谢小婵将那些散落的折书一一拾起,归放好,不解道,“裴公子确实是个纨绔,太傅解决了此人,又揽下所有罪名,陛下正好撇得干干净净的,应该开心才是,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朕对战场一事耿耿于怀,气他僭越,气他利用朕报仇。裴译说的不错,狼子野心的东西!”

    萧云憬在自己身边十二年,其地位早已无可撼动。

    而她自己,尚未亲政,根基不稳,完全不能左右他分毫。

    谢小婵惋惜的摇摇头:“太傅生的那样好看,对您又好,真想不到……”

    正说着,那狼子野心的人就来了。

    没有被抬、绑、捆,而是大大方方的走进来的。

    一身黑色锦袍,衣袂的金色苍鹰随着他的动作展翅流光。

    他今天没有束冠,墨黑的长发散在肩头,在徐依面前,像以往一样撩袍跪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笔直的身子竟不易察觉的晃了一下。

    徐依见到他,除了气,更多的是怨,却又不知怨从何来。

    他是当朝帝师,是自己的臣子,这么多年,确实也用心教导,除了没给她最想要的,其他都倾囊相授。

    可徐依最想要的,偏偏是他最不愿给的。

    她气他待自己好,所以才毫无防备的陷了进去。

    少女情窦初开,却发现所爱非良人。

    可笑哪怕身中两箭,九死一生,想的还是他。

    徐依在回忆里出神,目光有些恍惚,谢小婵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怒意,赶紧去扶萧云憬。

    “太傅,您要不然先起来吧?”

    萧云憬冲她微微一笑,说没事。

    女帝这时候回过神来,挥挥手,让谢小婵下去。

    凤仪宫内独留两人。

    “朕昨日剁了裴知远的手,你怪朕鲁莽,结果一转身就把人给杀了,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太傅能不能给朕说说?”

    说罢从坐上起身,来到萧云憬的身边,背手身后,“你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头?”

    面对少女拂面而来的气息,萧云憬垂下眼眸,薄唇轻启:“他摸了你的脸,不该死么?”

    反问的话,却说的一副理所当然。

    徐依当即愣了愣。

    萧云憬抬起漂亮的凤眸,柔声道:“不死,天子威严何在?”

    徐依喉咙一堵。

    他从来都是这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好像天下间就没有能叫他生气的事,明明语气温柔,却做着最残忍的事。

    比如一根根捡起裴知远的手指头,比如杀了裴知远,在他口中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带过。

    徐依忽然发现自己从来不了解他,只知道他叫萧云憬,生的貌美动人,是黎国的质子。如果黎国没有灭亡,那么他现在也是个高高在上,笑看繁华的贵胄王子。

    十二年独居于此,人们只记得权倾朝野的萧太傅,早就遗忘了当初那个喜欢吹箫,从眉梢到嘴角,都孤独荒凉的王子殿下。

    她在他温柔的目光下看到自己冰冷的脸色,满腹委屈与怒火忽然就被压在心头。

    她像小时候那样去扶他:“可是裴知远死了,裴译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人杀已经杀了,朕决定借此机会,让他回乡养老。”

    萧云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凤眸斜飞,意外的看向她。

    徐依扶着他往前走:“他们陪父亲打江山不假,可朕也没亏待过他们……朕,总不能遂了他的愿,把先生你绑给他吧?”

    女帝笑了一下,两只浅浅的梨涡漾在嘴边,嫣然动人。

    “裴将军陪着的是父皇,而陪我的却是先生。”

    她把萧云憬扶到自己的位置上,对方立马起身,却被她按住肩:“你坐着,朕有话对你说。”

    女帝目光灼灼。

    她想了想,老是这样也没意思,话要说开,要把萧云憬留在身边。不管他是狼子野心也好,居心叵测也罢,人留在身边,心也飞不远,还能翻天不成?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萧云憬眉头皱了下,脸上的表情有点痛苦。

    细心的徐依立马发现异样:“你怎么了?”

    “受了点风寒,小病无碍。”萧云憬拂开她的手,可眼前这位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何等的聪慧机敏,哪里相信,当即要脱他的衣服。

    “陛下。”萧云憬握住她的手腕,及时叫停了她。

    “拿开,这是命令。”

    萧云憬不动,女帝就朝他腿上踢了一脚。

    他还是不动,仿佛她是邪魔鬼怪,不愿让她靠近自身一寸。

    “萧云憬,你想死了吗?”女帝又变了脸。

    “男女授受不亲。”

    “废话真多。”女帝自知弄不过他,高声一喊,“柏姬!”

    她要和别的女人一起扒他的衣服。

    柏姬不在,她就自己来。

    萧云憬怕伤到她,没敢用力,结果她的手腕轻而易举从五指中溜走,抓住他的衣襟一把扯开。

    在见到他身上的伤之前,女帝以为他在作怪,故意博取自己的同情,所以要揭穿他虚伪的面具。可是,当那一身鲜红的伤痕暴露在眼前时,心里那些埋怨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怎么会这样?”她努力让自己冷静,声音还是压抑不住的颤抖起来。

    萧云憬,这个从小就陪在她身边,宛若谪仙一般的美男子,是那么的美好。他抱着自己讲故事,牵着自己的手走在落红花雨下,他坐在高高的屋檐上迎风吹笛的孤单落寞……遗留昨日的影子,每一道,都深深的刻在她心里。

    “谁干的?”女帝再问的时候,目色灼火。

    萧云憬却不紧不慢的拉好衣服:“我自己。”

    女帝手一抖:“为什么?”

    细长的凤眸瞥向她,满脸皆是温柔的笑意:“你也知道杀了裴知远,裴译不会善罢甘休。依依,总要有人出来承担,是我,不好吗?”

    女帝浑身倏地冰冷:“什么?”

    “你恨我把你丢到战场,对你不闻不问。”萧云憬边整理衣裳边缓缓道,“萧太傅是陛下掌政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该死。”

    腰间玉带重新系好后,怀里钻入一个软软的东西。萧云憬本能的伸出手,然而指尖刚出碰到那片冰凉柔软的头发,又悄悄缩了回去。

    徐依小时候总喜欢这样把脸埋在他怀里,听他说形形色色的故事,听他说过往的回忆,萧云憬不止一次告诉她,这样有失体统,可小丫头不听。

    现在长大了,更不听话了。

    “为什么狠心把我丢到战场?要磨练我,我认了,可是我回来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先生,你说过会陪着我的。”一想到那些狰狞的伤,心里就又酸又疼。

    她不敢看他,只能把脸埋在他怀里,偷偷藏住眼泪。

    她跪坐他跟前,毫无形象可言。萧云憬几次想拉,都被阻止了。

    “依依。”他声音很温柔,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别跪着,被人瞧见要说闲话。”

    “谁敢说朕的闲话?”徐依没好气的抬起头,“既然对我不管不问,现在做这些又是为什么?”

    替她出头,替她担责。

    她看不懂了。

    “我是太傅,是你的老师,有什么错,理应有我承担。”萧云憬握住她的肩,稍一用力就把人提了上来。注视她一刻后,抬手为她揩去眼下的泪渍。

    “哭什么?受了两箭都没哭。”

    女帝别开脸,轻哼。

    温暖的指腹划过她的脸,萧云憬柔声道:“臭男人不值得依依为他哭。”

    女帝脸一红:“谁说我哭……是又怎样?”

    萧云憬注视着她,微笑着重复:“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女帝刚要发脾气,想起他的伤,又把火压了下去,再次去扯他的衣服,霸道得不留一点余地。

    “从小到大待我最亲的,除了外公就是你。萧云憬,我不怕你无情,我会把你留在这座凤仪宫里,做我的皇夫。”

    话音落,他的衣襟再次被扯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胸膛上有伤痕,鞭子抽得,很深,很重。女帝来不及细看,就撞上一道淡静深邃的目光。

    “皇夫?绝对不行。”

    被拒绝,徐依倒没多少意外,她甚至都不生气,还笑了笑:“怎么,太傅瞧不上朕?”

    萧云憬凝眸望来,绝美的容颜上那抹浅浅笑意,是天下男子都比不上的妖娆。

    “你这是什么表情?”徐依皱了皱眉,“真瞧不上朕?”

    “是臣配不上陛下。”

    “可是我喜欢你。”女帝将手伸到他的衣襟中,去触碰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一寸一寸的游走。她傲然的盯着他,声音却极轻,“先生,我很喜欢你,你当真不知道吗?”

    萧云憬怎会不懂少女的心思。

    只是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想风花雪月的事。

    这些年,薛琼逼得他举步艰难,这次是裴知远,下一次又不知道会是谁?

    他无法改变母亲,亦无法阻止她。

    徐依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当年初来中原,在王宫里的假山后见到了先皇后,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安静地听他吹箫,温柔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皇后肚子里怀着的,正是徐依。

    后来他成为她的老师,教她读书写字,教她骑马射箭,看着她慢慢长大,有一天竟站在自己跟前说:先生,我很喜欢你。

    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竭尽所能的帮助她,从没动过别的心思。

    “天下优秀俊杰众多,臣确实配不上陛下。”

    萧云憬一再拒绝让女帝很不爽。

    “朕与你相识十二年,朕就问你,可有喜欢过朕?”女帝抽出手,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

    一直都知道他的眼睛很美。

    灿若星瞳,温润如玉。只消被看一眼,自己定就化了。

    萧云憬嘴角的笑一滞,化出了几分苦涩。

    夏风悠悠,他道:“从未。”

    萧云憬走了,那身伤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女帝心疼过,流泪过,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连药都没为他擦。

    薛琼得知儿子竟做出这样的事,气得扬手朝他脸上挥去,见萧云憬没有躲闪,没有解释,她又气恼得狠狠的扇向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生了你这么个懦弱无能的废物!你看看你除了这张脸,全身上下还有哪点地方像我和你父王?废物,废物!”她边打边骂,那巴掌扇在脸上啪啪作响,头上的金钗在俯仰之间散落于地,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萧云憬拉住她:“你究竟要我怎样?”

    薛琼浑身发抖,却禁不住那恣意而无奈的狂笑,那凄厉的笑声回响在屋内,带着诡谲的悲怆。她颤巍巍的抬起手,捶打在心房:“黎国亡了,你父王惨死,你的心就不会疼吗?你就没想过替他报仇,替他复国吗?”

    眼泪打花了她的妆容,她胡乱摸了一把,冷笑:“裴译死了儿子,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记恨。这么好的机会你不用,来日她亲政了,还能听你的?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又是在干什么!”

    “没有裴译还有楼珩,还有杨怀雩,还有沈铎,先帝能让五岁的孩子登基,会不给她铺好路?母亲,朝中的事远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就统统杀光!我部署筹谋了这么多年,心血决不能白费!”

    萧云憬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晚霞映入那双狭长的凤眸,瑰色流转。

    “你即便是不愿意听话,也不用处处与我作对,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在这里本来就是腹背受敌,平时又那么窝囊!”

    在薛琼心里,儿子的好脾气就是窝囊。年轻的时候,她光顾着与人争宠,没好好教儿子如何成为一个枭雄霸主。后来云憬来了中原,长年困在质子府,愈发的内敛平静。

    说起来也曾是个高贵的王子,究竟怎么就变成了这副软弱的模样?

    “是儿子无能。”萧云憬站在她面前,像小时候一样,恭恭敬敬的。

    这么多年,流言蜚语他已经听惯了,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陛下已经开始疏远我,你这么做,未必如愿。”

    “你懂什么?女人最是了解女人,何况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越是君臣离心,她越是依赖你,你是她的老师,是当朝太傅,她就算不喜欢你,厌恶你,还敢杀了你?”

    萧云憬笑了一下,薄唇轻勾,满脸无奈:“又要她亲近我,又怕我爱上她……母亲,云憬非圣人。”

    薛琼嗤然:“为娘的担心错?瞧瞧你这样子,你还没爱上呢,要是真对那丫头动了情,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还有我们黎国!”

    “母亲永远是母亲,但是黎国已经不存在了,您又何必为了……”

    “住口!”薛琼听到这话后毫不犹豫的扬起手,重重拍在他的脸上。

    萧云憬白皙的面容上立时印上指印,力气很大,他嘴角甚至渗出了血。

    “依依救过我的命。还有当年,不是皇后怀上了她,先皇根本不会出兵。”他抬手,用拇指楷去嘴角的血迹,似笑非笑道,“我萧云憬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坏的彻底。”

    忘恩负义,做不到。

    “你是非要同我作对?”薛琼双目赤红,气得浑身发抖,“你滚!我没你这个儿子,就当我从未生过你!”

    萧云憬这一生所遇到的女人不多,算得上亲的就是母亲和徐依,可惜这两位失控起来一个比一个疯。面对薛琼劈头盖脸的骂声,他想了想,平静的抬起凤眸,告诉她:“你让我娶月音,我答应。”

    骂声戛然而止,薛琼于惊诧中看着他转身离开。

    萧云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他那副懦弱无能的样子都是做给薛琼看。他温柔,却又比谁都心狠,把徐依扔到战场的时候,是真的想过杀了那丫头。

    那阵子他大概是昏了头,只是杀手追到千里之外时,又突然后悔,于是派出柏玉。也幸亏是这个天下第一女剑客出手,徐依才只是身重两箭,没死于非命。

    可笑的是,徐依竟然将柏姬当成了好人,威逼利诱要她陪着,要她保护,非把人留在身边。

    萧云憬教过徐依很多东西,最常挂在最边的就是不能心软,不能轻信别人,可那丫头……不听啊。

    想起那姑娘,他有一瞬失了神,以至于没注意到已经行至跟前的沈月音。

    “殿下。”

    女孩的裙裾被风吹得曼妙飞扬,弱柳般的身子就在眼前,他却视而不见。

    “有事?”

    沈月音盈盈而笑,丹唇流朱,美眸顾盼间,神色却是如此黯淡,全无了往日的活泼欢乐。

    “月音想陪在您身边,是妾是婢都无妨,请您不要再拒绝,给月音一次机会。”

    萧云憬没有立刻回答,负手立于树荫间,仰望天空流云飞逝,思虑顷刻,才道:“我答应了母亲,会娶你。”

    “什么?”美人杏眸圆睁,仿佛是不信。

    萧云憬收回视线,淡淡看了她一眼,重复:“我会娶你。”

    沈月音是黎国沈将军的女儿,薛琼很喜欢她,想等她长大了指给儿子做妃子。可惜后来这一切都成了空想,黎国亡,沈将军战死沙场,留下个孤女在老家。

    这几年薛琼一直派人在找她,总算有迹可循,立马安排人接来太傅府,一是能陪着自己,二是将她嫁给儿子,牢牢抓住儿子的心,也算完成当年的心愿。

    “殿下是说……月音谢殿下!”沈月音得了肯定,眉目间尽是欢喜。

    她的信任和情意此刻却让萧云憬觉得悲哀和无奈,好似彼此都陷入了命运编制成的深结中,迫人窒息,却又偏偏逃不出。

    “对了,月音听说,”有了承诺,沈月音胆子一下就大了起来,主动去挽他的手臂,哪只刚碰到锦袍,就感受到一片湿润。

    她摊开手掌一看,脸色骤变。

    “殿下,这……”

    阳光下,清晰可见一片殷红。

    “血……是血!殿下,您怎么了?”她焦急的抬起头,这才发现萧云憬的半边脸都肿着,当即慌了神,“可是陛下干的?”

    萧云憬横眸望来。

    沈月音双目微红:“一定是陛下,她那么刁蛮任性……除了她谁还能干出这事?身为天子怎能如此霸道无礼,难怪,难怪您根本不喜欢她。”

    “刁蛮任性?”

    话音刚落,下巴就被两根手指捏住。

    萧云憬的指腹在她下巴上细细的摩挲着,凤眸微敛眸,神色间尽是危险欲怒的意味。

    “你也是个将门贵女,难道不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是要拔舌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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