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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井中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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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时令,乍暖还寒,浅山破庙中的古井内,井水更是寒彻。

    唐卿月双手坠在打水的吊桶上,身子浸于冰冷的井水中,冻得肢体麻木,神智恍惚。

    人声、吠声早已不闻,唯闻井壁四周腥浓的青苔气味,风过井口擦响的‘鬼泣’声,还有林鸟惊夜的凌厉啼鸣。

    她惨白着脸,哆嗦着冻得乌青的唇,上望嵌了几粒隐晦星辰的井口,盼着署光绽亮。

    井口天色刚现微粉色,她便开始奋力攀绳,想要爬出古井,谁知双手冻僵,每每双手上攀一寸,就又落下一尺。

    从昨日出宫至此未能进食,又担惊受怕,她眼下浑身无力,更兼冻得躯体麻木。

    最终,她喘着粗气复又抱住水桶,自言自语:“逃没能逃成,怕不是要做个水鬼吧?”

    此前,她使劲往那个南弥世子怀里钻……他胸口还真是暖和,被他搂着,可比浸在井水里舒服多了。

    倏尔,她昏头昏脑地想,南弥世子已经被禁军抓走,他说唐逸旻会杀他祭天,看这情形,只怕她会比他先死一步。

    若就此淹死在这口水井里,也不知有没有通往黄泉的路?

    身困古井,淹死于此成了孤魂野鬼,不知自己会否玩性大起,浮出井口,吓唬前来取水的百姓?

    想到将人吓得哭天呛地的情形,她一扯冻僵的嘴角,咧开一个自哂的笑。

    “阿爹,此井井水点出的豆腐最嫩?”

    “那是,咱家豆腐卖得好,全赖这口井!你娘身子不好,你都十四了,也该陪阿爹取水了。”

    “行,往后儿子日日陪阿爹取水。对了阿爹,这回取多少水?”

    “你背一桶,我背一桶便是。”

    “阿爹,绞索和水桶在井里。”

    “哪个混球取完水不将水桶吊起?也不怕庙里的菩萨怪罪?你将桶吊上来。”

    两个声音陡然由远至近,又响于井囗。

    唐卿月迷乱的眼眸上看,见井口那架绞索转动起来,“吱呀呀”作声。吊绳开始上移,她坠在水桶上的身子缓缓上升。

    “阿爹,水桶好重,儿子绞不动绳子,搭把手。”

    “白无一用是书生,尽吃白食了!”

    唐卿月咬紧了冻僵的嘴唇,未敢出声,却在心里谢遍了漫天神佛……天不绝她!

    井内暗不见底,井边父子二人,全神贯注于转动绞索,未察吊起一样‘异物’。

    绞索收尽,“哗啦”一声水响,唐卿月双手飞快离开吊桶,扒住井沿,身子水涝涝地翻上井沿。

    为水声所惊,为陡然出现的“怪物”所憾,父子二人傻了眼,定定看着井沿上那个蠕动的身影。

    微亮的署光里,父子二人见其人黑色长发敷面,脸色惨白,乌青着嘴唇朝他们伸手。

    “泡在井里太久了……多谢拉我出来……底下太、太冷了!”

    唐卿月喘着粗气,仰着贴满发络的脸,僵着舌头,冲父子二人连解释带道歉。

    “阿爹……鬼啊……是女鬼!”儿子回过神,吓就一屁股仰跌井边。

    “跑,快跑……”父亲转身,一把扯住儿子的后领连拖带拽,父子二人栽着跟斗,连爬带滚跑远。

    唐卿月朝二人伸手,艰难辩解:“哎,哎,别怕,我不是……鬼!”

    未几,她看着空荡无人的远方,讪讪收回手……何其有趣,前她怕鬼,转眼却被他人误成了女鬼!

    滑下井沿,她踉踉跄跄往破庙外走。

    山风寒凉,掠过她湿透的衣裳和头发,冻得她瑟瑟发抖。

    这破庙再不能呆,她得另寻地方,等到日头出来,晒干身上的衣裳再逃。

    如此狼狈的模样,被人看见定会起疑。

    星隐月没,微明的光,将天地染成灰蒙一色。

    林上坊至破庙的路上,左右副使头戴高山冠、绯衣玉带,骑马夹行萧玉川左右,身后跟着几十位枢密院密使。

    萧玉川如玉的眉眼分外寒冽:“本官说过了,此前仅于庙中逮到逃犯,再无旁人!”

    细眉细眼的胡良弼侧脸看他,笑得一脸温和:“就再看看,万一公主也跑入庙里藏身,错过岂不可惜?”

    周嘉辅板着脸,远眺破庙:“跑得这么慢,莫不萧院使想拖延时间?”

    萧玉川索性勒住了马,众人亦勒住了马。

    他向周嘉辅微微倾身,半笑不笑:“本官就是在拖延时间,你奈我何?”

    周嘉辅面无表情回看,不惊不怒:“闻听萧院使曾与公主有过婚约,便萧院使果真拖延时间,下官亦能体谅!”

    “哈哈哈……周兄嘴贱一如往昔!”胡良弼拿鞭头一捅周嘉辅,笑开了花,“好好说话,莫使萧院使误会。”

    “可敢当着圣人的面,再说一回这样的话?”

    萧玉川定定逼视周嘉辅,手上染满南征血腥的人,眼中杀意如惊涛骇浪。

    周嘉辅扭开脸,扬鞭手指身后:“我等命贱,不若萧院使。若寻不回公主,这几十条贱命会上西天去见佛祖。”

    “鬼啊,鬼啊……”

    蓦地,远处破庙石阶上,连滚带跌扑下两个人。

    二人口中惊叫连声,一见远处人马,立时惊慌呼喊,好似鬼就撵在身后。

    周嘉辅心头一凛,打马上去,近了翻身下马,揪住一人逼问:“你们何人,在此做甚?”

    打水的父子二人哆嗦着嗓子,将方才遇鬼之事讲了。

    萧玉川遥遥听见,霍地上望倒塌的庙门。

    胡良弼悠悠道:“世上哪里有鬼?若真有鬼,我等密使,便是这世间最穷凶极恶的鬼。”

    说完,带着所有密使打马上去,随之二使带人冲上山门。

    萧玉川心头一凛,驰于石阶之下,翻身下马,纵身往石阶飞奔。

    打水父子二人惨白着脸色久坐于地,惊骇的精神松懈下来,却腿脚酸软再也走不动道。

    歇了未几,刚刚起身,又听蹄声若滚雷般远来,须臾近身。

    打水之人于此庙取水多年,从未在天将拂晓之时,在这破庙前,遇到如此多的人。

    前次入庙那伙人穿绯佩玉,显然非寻常百姓,可眼前这些翻身下马者……竟然个个蒙着脸,身着短打劲装。

    父亲察觉异样,一把拉上儿子,就要与这些人擦肩而过,却被一人按住了肩膀。

    “如此多马匹在此,敢问,可是庙中发生了何事?”其人虽嗓音尖细,却略显苍老。

    “不不不、不知!”父亲面色惊恐,将儿子拉到身后。

    儿子怕这伙人是贼匪,会伤到父亲,从父亲肩头探头,哆嗦道:“方才我与阿爹在庙里打水,从井中捞出个女鬼,这些官爷去抓鬼了。”

    问话者眼眸一凛,当即挥手:“将马藏了,随我入庙。”

    随之,众人返手牵马,遁往石阶旁边的山林,打水父子这才魂飞魄散飞奔而去。

    唐卿月在破庙后的密林里,跌跌撞撞而行。

    想是这片密林久无行人,野藤荒蔓在林间牵牵绊绊,令她寸步难行。

    她依稀记得林上坊位于洛河边上。穿过这片密林,到山崖边寻个背人处,等到日头出来烘干衣裳,收拾好散乱的发髻溜下山,混过洛水桥,她便可逃出生天。

    才奋力爬上一片石崖,天边就绽亮了一抹晨曦。

    她虚软着身子立足崖上,身上嫩黄色的鱼牙绸直襟长衣虽尤湿重,依旧随崖风猎猎振动。

    她像一朵开得艳丽的黄色葵花,展开双臂向阳,阖目感受凡尘第一缕阳光的温暖。

    这是属于紫微宫外的阳光,明媚而灿烂,鲜活地染红天地,将她惨白的脸也染红。

    山崖不高,足下是涓涓流淌的洛河水,深窄细长……好似小蛮子嘴唇上,那道深深的鼻唇沟。

    她睁开眼,望向远方跃水而出的红日,眼中噙笑:“若我能逃出生天,若你死而能葬……我答应你,偷偷给你跳支舞看……”

    酸涩了眼眶,她阖目哑声:“小蛮子,我跳舞可好看了,你有福了!”

    忽地,身后密林传来枝蔓扰动的声音,须臾人声响起:“公主,勿动。”

    她霍地转身,一见身后情形,一脸闲淡散尽,惊慌连退数步。

    密林里,数十位高山冠、绯服的密使齐齐窜出,须臾就将山石上的她围住。

    她惊恐着四转身子,企图寻找缝隙逃走,他们却紧张着脸,小心翼翼朝她聚拢。

    “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跳崖了!”

    她绝望咆哮,踉跄着步子后退,忽地,她目光定住,见一男子自密林内缓步踱出,熟悉的眉眼如玉。

    萧玉川浓眉聚若剑锋,眉尾于眉骨外斜斜一折,折成一个钩子勾住了她的心。

    他的目光好安静,好似这四年来所历的生生死死,为她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

    只要她从噩梦醒来,便能如往昔一般,欢天喜地跑近他,遥遥娇唤他:“明河,明河!”

    可这四年的经历不是噩梦,是她真真切切,日日夜夜煎熬过来血雨腥风。

    眼下,他现身枢密使中,无需多问,她也知道,他是领了谁的命、为的谁而来!

    “月儿,乖,过来……”

    萧玉川脸上绽开难抑惊慌的笑,拎有马鞭的手藏在身后,一手遥向她伸,一步一步接近。

    她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足抵至山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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