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

    第二日，一抹殷红夕阳浮出，斜斜地映照着这个靠边的小镇。

    曲口镇的茶馆里，几人等候了一阵，直到窗外洒进来的弓弦般的光线慢慢变暗变矮，晕成点点模糊的光团。茶馆点了几盏青纱油灯，随风拂过，灯芯一闪一跳。几张桌木随之淡淡散发出廉价的茶香……

    一身天青服的说书先生终于徐徐登场。

    江恩桃放下手中茶盏，凝着台上。

    比起前几日那一面，江恩桃今日对他观察得更细致了些。

    这个说书先生身体臃肿，一脸笑容可掬，更是生了张好嘴皮子，声音又脆又好听。每日都要讲的曲口幽谷仙人的故事照旧没有讲烂变得乏味，故事从他唇舌尖儿一转一过，中间的曲曲折折总还能翻出新的花儿来。

    说书先生亮着嗓子，黝黑的醒木掐着点一拍一顿，众人点头咂嘴，情绪无不跟着起起伏伏。

    讲到关键处，台下听的人仿佛自己已身临仙境，不知自己飘飘然到哪抹仙云里。待回过几分神来，一众茶客忍不住抚掌大笑，发出暴雷般的叫好声。

    江恩桃微微皱眉。

    如果不是他们早有留意，台上的，看起来真就是一位再正常不过的说书先生。这口才，比起她那个坑人不要命的四川话系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曲渺渺，这位说书先生说你们曲口幽谷自几百年前就是秘境，曲口幽谷的大仙就是守谷仙人的事，你从前有听说吗？”

    江恩桃转过脸，悄悄压低了声音。

    在她记忆中，上一回，说书先生似乎并没有提到曲口幽谷几百年前的事。

    她话问完了，曲渺渺却没有反应。

    曲渺渺难得没有及时回应她，而是偏过头，盯着一位茶客怀里抱着的孩子，眉毛一点点朝里拧紧。

    “曲……”

    江恩桃没有叫完名字，想了想，便吞了声。

    出于好奇，她身子往边挪了一点，顺着曲渺渺的视线看去。

    那位茶客年约三十左右，生得宽面阔耳，红光满面，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他怀里抱着的男孩，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瞧出他的衣料闪着金色的上好光泽。

    男孩皮肤白白的，发乌唇红，很有几分玉雪可爱。许是年纪小，听不懂说书先生的话，男孩不怎么坐得住。听了一小会儿，他便在茶客怀里滴溜溜着眼珠子，扭着身子拽了一把，顺手把玩着茶客腰间的一枚环形玉佩。

    茶客被打断也不恼。他低下头，耐心取下玉佩给他玩了会儿，又一脸宠溺地附在男孩耳边软语哄了几句，指了指台上的说书先生，才把玉佩又小心收了起来。

    江恩桃猜测，这枚玉佩一会儿估计也要作为讨“仙缘”的诚意，献给台上的说书先生。

    似乎感觉到江恩桃的目光，茶客抬起眼，与江恩桃甫一对视。他眼睛连闪烁了几下，忍不住有些嫌弃地“啊”了一声，下意识把怀里的男孩拢得更紧了些。

    陆茂之缓缓抬起眼皮，睨了茶客一眼。

    茶客微微一怔。似是后知后觉自己适才的不妥，他嘴角僵硬一弯，向江恩桃略略一笑，表示歉意。

    ……怀里的孩子却抱得更紧了。

    江恩桃颇有些莫名其妙。

    “曲渺渺，他们是你熟人？你，认识他们？”

    曲渺渺终于拎回神来，她摇了摇头，努力稳下心神，嘴里含混道:“他们，我……”

    江恩桃将她的表情悉数收入眼中，她看出来她的为难。

    她撤回目光，又稍顾四周，抿了一口茶，“你们这儿的茶客，看起来都还挺爱带孩子来听说书。”

    之前没留意，十个茶客里，至少有六七个带了孩子。小小一间茶馆，挤挤攘攘，愈发热闹得紧。

    本来只是转移话题，江恩桃随便接的一句。闻言，曲渺渺身形却是猛地一顿。

    方显扬也被他们的话吸引过去，他饶有兴致看向四周，忽然眼神凝住。

    “那，那个紫色衣服，怀里抱孩子的人，你们看，她是不是易妙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