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
时间一点点过去,医馆始终毫无动静。
大夫捋了捋须白,又掐了掐手指,微感讶异,“奇怪,那孩子平日给他娘抓药,都来得挺准时。今日这是怎么了,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曲渺渺犹豫了一下,脸上不正常的惨白已经慢慢收去。她开口道:“黄大夫,他娘的药,要不我替他带回去吧。反正,我们两家也离得近。”
大夫想也没想,笑着应了一声“好”字,转过身把药交付给曲渺渺,说了一些鼓励安慰她的话语,才又目送众人离开。
……
路上,方显扬打量着曲渺渺手里的药,眯着眼渐渐凑了过去,“曲姑娘,那小鬼头的娘生的什么病?她的药看起来还挺沉的。”
“具体生的什么病,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曲渺渺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把药腾了一只手的同时,回避方显扬的眼神。怕众人看出自己的失态,曲渺渺勉强打起精神解释道:“不过,从我离开曲口镇去悬峰门前,因为那场疫病,他娘的身体就没有完全好起来。我猜,可能她就是在那时落下了病根……”
方显扬奇道:“那,那个小鬼头的娘,生得很美么?”
曲渺渺默然片刻,侧过脸来,一脸莫名,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方师弟,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对不住哈,我这样想可能不太礼貌,曲师姐你莫怪。”方显扬咳了一声,“不管那些人使的什么骗人手段,茶馆说书先生的话,我自是不信的。但那说书先生以仙缘为由,索要钱财。可见也是个算计的主儿……”
曲渺渺怀着自己的心思,还是没理解方显扬的意思,只是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
方显扬继续道:“为财的人,却要小鬼头爹把他娘这个要花钱买药的病秧子送给自己,这不是很矛盾么?除了他娘生得貌美……”方显扬呸了一口,“他是为了色这一点。别的可能,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
曲渺渺低低“啊”了一声,心不在焉道:“我也很多年没见到她了。他娘,没生病前人脾气很温柔。”
问她长相,却只说性格很温柔。
方显扬理解到了“温柔”这二个字后委婉的意思。心中原先那一点点疑虑,反而更加扩大。
曲渺渺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她重新煞白着脸色,以引路为由,碎步走到前面,渐渐甩开方显扬一截。以免再被他套出什么话来。
……
几人来到一户瞧着比曲渺渺家更为简陋的灰砖瓦舍前。
雾气比第一回来的时候,更浓了些。
曲渺渺叩门前站定,稍一环顾,调整好表情。等她再转过脸时,露出一二为难的神色。
“桃桃,息月师姐,几位师弟。他娘从前性子便很胆小,眼下又在生病,恐怕不愿见到外人……”
一路没有插话的陆茂之淡声道:“曲师姐的意思是,你进去送药,我们留在这儿等你便可,对么?”
曲渺渺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曲渺渺,你所顾虑的点也有道理。于情于理,我们这么多人,眼下的确不方便贸然去打扰人家。”江恩桃假作不知她的种种可疑,搭腔道:既如此,你快去送药吧。如果可能的话,帮我们多打听下茶馆说书先生跟曲口幽谷的事。”
“桃桃……”
两个字一开口,曲渺渺眼里黯淡已久的光终于亮了一瞬。
但她也只是心事重重地回了一个“好”,不再松口多说一字,便转过身推门而入。
……
曲渺渺的身影在众人面前消失了一会儿。
联想种种蹊跷,陆鹤澄难免心里产生动摇。他清了清嗓子,猜测道:“这个曲师姐,之前只听人说她资质平平,家里缺钱。现在又一直遮遮掩掩的,还不跟一组的人一起行动。说起来,她又是曲口镇的人。该不会,她跟那什么装神弄鬼的说书先生和幽谷大仙是一伙的吧?”
“她不会。”
江恩桃转过脸,平静地看着陆鹤澄。
方显扬轻轻“咦”了一声。虽说他心里也是相信曲渺渺,但江恩桃这个反应,倒是有些出乎他意外。
他下意识看向陆茂之,陆茂之则是一脸淡然。对于江恩桃的回应,似乎早已预判,一丝惊讶也无。
闻息月脸上忧色未去,她轻轻叹气道:“原先师尊只说曲口幽谷是简单的试炼,我没想到,连曲师妹也会被牵扯进来。她隐瞒我们,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相信她。”
闻息月闭上眼睛,细声细气道:“只是试炼完成之后,她娘和她小弟那里,她小弟……”
说到此处,闻息月陡然停住,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方显扬追问,“曲师姐的小弟怎么了?”
陆茂之淡声提醒,“你们可以闭着眼睛,试试能不能记起来曲师姐小弟的样子。”
……
明明是白日,院子却显得十分幽暗。为数不多的几棵蓑柳,就像人没了魂儿一样,氤氲着淡淡腐朽的药味。
除此之外,院子里挂着三三两两纸糊的小人。身上翠,面上白,脸颊一团煞红。风一动,纸人惟妙惟肖的五官像活了起来,扯着嘴在笑。
纸人堆中,有个正糊着纸灯笼的小男孩。听闻动静,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曲渺渺,哇地哭了出来。
“曲姐姐,你真的回来了!”
男孩一哭,身边的纸人跟有灵似的,齐扎扎地也做成了类似哭的表情,嗡地一声,满院子呜呜咽咽。
曲渺渺拧了下眉的功夫,男孩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头扑到了她怀里。
不是她想象中的冰冷,反而,像正常人一样温暖柔软。
曲渺渺身上一阵恶寒。
她隔开了他的拥抱,把他扯开在一边,“你,究竟是谁?”
男孩苦着脸,茫然道:“曲姐姐,你不记得我了么?”
曲渺渺见他并无恶意,颤抖着声音,直白戳破道:“你不可能是这家的孩子。这家的孩子,早死在了当年的疫病里。”
曲渺渺语气不善,男孩委屈地又开始抹起了眼泪,他不解道:“曲姐姐,你会不会记错了。我就是我爹我娘的孩子呀。”
男孩吸溜着鼻子,哭哭啼啼继续道:“我跟你小弟一样,当年因为疫病,被你救了回来。不久后,你就去悬峰门修仙了。曲姐姐,这些你都忘了么?”
“我小弟?”曲渺渺神思有些恍惚,她往后退了半步,像是在抗拒着自己某部分记忆,捂着脑袋一脸痛苦道:“不,你跟他不一样。你,绝不可能跟他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