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试（一）
陆茂之赢了。
他的剑术比江恩桃预想得更有含金量。
并且，陆茂之比试后居然完全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神完气足，仍是一身清清爽爽。凭着剑试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突破筑基中期，他的灵力磅礴，周身亮金色泽久久不息。
修真界本就是群体化慕强的世界。
江恩桃之前被众人针对，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大家默认她是个废物小趴菜，觉得她实在德不配位。
不过，在巨大的冲击下，大家很快遗忘了陆鹤澄跟江恩桃曾经轰天裂地的一招一式。
就像学校放成绩榜，所有人只会最关心第一名跟自己的成绩。而第二第三名，通常被人从潜意识中忽视抹去。只要不是第一，第二跟第三，其实跟第二十名第三十名也没什么区别。
众人今时今日，自然也都只记住了最强最惊艳的那个人——
陆茂之。
“愣着干什么，快去跟陆师弟打个招呼噻。”
“陆师弟陆师弟，你倒是叫得好听顺口。可关键是，人家明明又不认识我们啊。再说了，我们之前还嘲讽过他，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现在巴巴去找他，你用脚趾头想想，他能理咱们吗？”
“嗐，这个道理你就不懂了。经过今日演武大会，人家陆师弟可是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修真新贵。这以后啊，他收拜访的帖子，怕是都要收到手软。现在咱们若是死要面子不去，以后怕是就更没机会咯……”
“就是，既然你不想去看，就别挡着我的道，我还想亲手摸一摸陆师弟的剑呢！也不知道瞧着那样普通一把剑，能不能让我摸出点什么玄妙门道来。”
“呸，你当你自己是哪根葱，你说想摸剑，陆师弟就会真让你摸吗？”
众人议论声音渐渐由低转昂，江恩桃听了几耳朵，左右来回都是一个意思，听几句差不多也就腻了。
她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修真界这些人，好像比她还要现实。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一堆人自动推推搡搡着向前，挤挤插插围着从演武台上走下来的陆茂之。这些人或是向陆茂之道贺，或是向他借问经验。
他们语调夸张至极且毫无边际，不惜掏出心窝子里所有热情……就差没有为了陆茂之，用手掌亲自在热锅里煎豆腐。
一时之间观者如堵，挨肩叠背，一丝风一梭雨都透不进来。
江恩桃被层层“人墙”隔绝在外，这个时候，她回过神来，之前亢奋不已的心，反而一点一点冷却了下来。
她没有选择跟去凑热闹。
这里只是一个纸片堆砌的虚构世界。这里的热闹，本来与她无关。也只有她知道，这个世界即将坍塌，所有的热闹不复存在。
管不了这些纸片人的死活。江恩桃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下来。
对于剑试的最终结果，江恩桃的“激动”同样区别于众人的“激动”。
其他人看陆茂之，就像看到一颗熠熠闪耀的新星，自修真界高高升起。
而江恩桃看他，如同看待能随时给自己补血的新鲜血包。
既然事实证明，陆茂之这个“大腿”如假包换够结实，或许她可以多相信系统一把。
于是，抱定主意的江恩桃顿住步子，留在原地，打算与系统再商量商量。
“系统，你上次是不是说，送花之前我还需要先走一段剧情？好像要先跟他告白一次对不对？”
“系统，你醒醒……”
“在？”
江恩桃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等到系统回答。
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这个系统又不靠谱地溜号掉线了？
江恩桃怅然若失。
正思忖着，她一抬眼，冷不防刚好与陆茂之的目光对上。
江恩桃怔愣了一下。
他赢了，表情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看不出任何自得之意。在众人的喧嚷声中，沉默地如同山岚。
江恩桃摸了摸鼻子，这才补上一个熟练的明媚笑容。她又朝陆茂之竖起大拇指，远远表示道贺。
陆茂之的眼底，极轻微的诧色闪过。
江恩桃刚刚那会儿，让他有点不大习惯。
她收起了爪子，没有主动张扬，低调地像一缕不知道什么就会飘走的风。
是错觉吧。
陆茂之的神色，重新恢复成夜风般的平静。
方显扬也发现了。
人太多，他被挤得难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的陆大哥讲，怎么陆大哥赢了，江师姐看起来既开心、又有些心事重重呢。
他有些疑惑，江师姐她不是对陆大哥练剑一事，比谁都要费心么？
……
“请各位休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各位在右边的演武台参与符试抽签后，正式进行第二轮比试。”
上空重新响荡着赤华真人威严的声音。
群响顿息。众人三三两两，结伴撤去。
江恩桃正待走近，陆茂之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陆茂之，为师有要事交待，你速到玉台背后西南方向与吾相见。”
这个声音交待完，空中多了一点赤色的细末。陆茂之明白是赤华真人的传音秘符，他不动声色将其捻于手中。
本来想什么都不说就走，但仍是忍不住丢下清淡无波的一句。
“江师姐，符试不比剑试，不可轻敌。”
江恩桃伤感不到半刻，很快又被极重的“事业心”重新支配了头脑。她盯着她行走的“血包”，眼睛放着光。
“好。”
对于符试，江恩桃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已经做好打算见好就收。她对符箓的兴趣，本来缺缺，远不及练剑一事。至于陆茂之的符箓之术，她曾经见识多次，比起剑试，可谓水平更为稳当，她对此一点都不担心。
……
玉台背后西南方向。
陆茂之见到了手持拂尘，隐有怒容的赤华真人。
“陆茂之，你长本事了，很想出风头是不是？江恩桃何等身份，她身后既有长风仙尊，又有沈棠舟，用得着你为她瞎操心？别以为为师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你以为你为她出了头，她就真能打心里惦记上你？”赤华真人叹了一口气，声音愈发冷凝，“你忘了你当初答应为师的话吗？藏锋藏锋，这二字，你到底是不会写，还是不会认？”
陆茂之避而不谈江恩桃，垂目而立，开口道:“赤华真人，是您之前亲口同意我参加演武大会。此次剑试，我凭的也是正经从修真门派学到的本事。”
“正经本事？你是指你们闯洞得来的铸剑石，还是那江恩桃送你的几本剑册？要不然就是，你记恨为师没教过你什么，也没给你赐过剑？对不对？”
“不是。”
赤华真人的脸像糊了一层米浆一般紧绷，她越说话，气越是不顺，“你也知道你幼时落入那般腌臜之地，乱学了一堆东西，最是容易暴露身份到处丢人现眼。若不是息月一再求我，当初我根本不会力排众议，让无家可归的你做悬峰门的外门散修，更不会答应后来在册子上列入你的名字。可要是，你以后还像今日这样鲁莽不知好歹，还不如，现在就收拾包袱尽早给我滚下山去！”
“对不起，赤华真人，”陆茂之微敛眉峰，目光微微一颤，“不过我现在，确实还不能离开悬峰门。”
赤华真人沉声道:“既然你想清楚了，一会儿的符试，该怎么做，你也想明白了吧？”
陆茂之脸上的柔和退却，他苦涩一笑，淡道了一声“是”。
赤华真人觉得交待差不多了，又掐指算了下时间。
在陆茂之转身离去时，又叫住了他。
“等等。”
陆茂之凝着赤华真人手心放着的两枚上尖下圆淡青壳的鸡蛋，稍微疑惑道:“这是？”
“前几日，我下山去买给息月的，这是黑鸡下的蛋，比普通的鸡蛋贵上好几灵石。息月说她那儿多了吃不完。这两枚，就留给你补补身体。”
陆茂之接过鸡蛋，客气而疏离地道了一声谢。
赤华真人挥了挥手，想到一事，不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要说你多少次，你跟息月一样叫我师尊就好，不要叫我赤华真人。你不要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让别人以为我是一个苛待的师尊……”
“是。”陆茂之下巴微微抬起，停顿了一会儿，“师尊”两个字，仍是开不了口。
……
符试的抽签与比赛，都比剑试进展得快得多。
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大家的表现都很“水”。
江恩桃开始以为，也许是因为修真界如今重剑试，轻符修丹修，才导致如此。但听周围的人小声议论，她才了然，她想的这些是果，不是因。
真正原因是，魔界如今盛行符箓诡道之术，与修真界的符修归根结底乃是同源。
修真之人自愿不愿与“魔”沾上关系。有道是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因着这一层微妙，大家没人敢认真钻研符箓，最多也只是走个过场，象征性修习一下符箓之术。
按照江恩桃的理解，就像“选修课”与“必修课”之间的差别。
……
“第二百四十号，陆茂之。”
不同于剑试被叫到时的籍籍无名，众人对陆茂之出场的期待声沸天震地。
一枚符箓在少年有些苍白的指尖燃烬，淡蓝色的光芒聚于他的头顶。他只念了两个字，但说的什么，没有人听清。
与他对阵的是易紫门的易妙君。
她的贝齿咬住下唇，额上沁出晶莹细密的汗珠。她抛出数张符，在空中极速旋转。
易妙君自知，符箓之术修得不算上乘，又运气不好，这么快对上了最强劲的对手陆茂之。但她别无他法，只想坚持得尽可能久一些，不教旁的人轻看了她们易紫门。
“虚空破日，乾坤定。”
“烈焰焚天，混沌现。”
“万象天地，金光现。”
真气游走，如丝丝细线，割人魂魄。
半个时辰后，陆茂之缓缓睁开眼睛，露出手上极细的一道伤口。
“恭喜，你赢了。”
语调柔和平淡。
易妙君满脸惊愕，又问了一遍，“我赢了？”
陆茂之却不再搭腔，在众人下巴几乎砸掉的表情中，神情空茫，无事人一样缓步走下演武台。
“第二百零一号，易妙君胜。”
“下一位，第二百四十一号，崔文元。”
江恩桃先是一愣，继而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
什么，陆茂之的符试这么快就结束了。他居然输了……
他刚刚那是什么表情，看起来跟平时怎么不太一样。他难道是在……失落么？
“第二百六十号，江恩桃上场。”
江恩桃一直在想陆茂之的事，心神一片恍惚。被叫到自己的号时，差点没反应过来。
陆茂之见她像石化了一般，淡淡开口又提醒了一句，“江师姐，不可轻敌。”
江恩桃拎了拎神，回到了演武台上。她的对手，阔脸宽鼻，偏偏一双精目，是一个没什么印象的面孔。如果没记错，对方在剑试中应该名次不高。
“天之玄精，地之玄灵。助之吾身，万窍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