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
沈弋直觉没那么简单:“那时也不过十三四岁,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或者他早有预感?!”
沈玉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那些话好似只是随口一说不知所云,但却映射到了现在。老国师此人行路诡谲,来向不知,去处不知,任个闲职祈雨观星,人间还有称号叫个“老神仙”,可惜最后老国师消失了,不知去向,也有人猜是他厌倦了官场,想寻个桃源过快活日子去了。
“别想了,到底老人家也不在眼前,这些话不管是不是在他预料之中被我说出来,好歹也有些用。四弟既然有了喜欢的女子,便要好好待她,你常年在沙场,可别吓着人家了。不管怎么样,我都期待着你将弟媳带进宫请婚的那一天。”
“谢太子殿下。”沈弋笑着俯首行礼。
“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出去看看,外面热闹。”沈玉离开厢房。沈弋坐在案前,不知在想什么。他与沈玉虽被朝堂分为两派,有人赌银尧帝不会伤了结发之妻的心,有人赌银尧帝会为了心头爱云贵妃废太子立宸王。
其实颜皇后与云贵妃之间没有争宠一说,也没有暗中斗,他与沈玉也不会为了赢太子这个位置争得明枪暗箭乌烟瘴气。反而两人之间压根没有妒气,甚至关系不错。
沈玉这个太子没什么架子,不习惯自称“本宫”,只有在大众场合才有点威严,若是在民间,他就像是众多百姓中的一个,亲民和蔼。而他沈弋,在沙场上持剑习惯了,身上总是若有若无地有血腥之气,没多少人敢靠近。
这朝堂上的人几乎分成三派,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宸王,一派保持中立,一双双狡猾世俗的眼睛审视着平静水面下幻想的波涛汹涌,谁要胜了便倒戈一方。
那些老狐狸不知道的是,沈玉和沈弋两人并无什么明争暗斗,颜皇后也不与云贵妃生嫌隙,最好是互不冒犯,平日有些什么小事,颜皇后也不趁机贬低云贵妃,反而还帮着她。
沈弋和沈玉都明白,文官与武将之间和气之重要,沈玉是太子,与那些士大夫打惯了交道,在其中也游刃有余,沈弋常年在外,四方和平全靠一身铁骨打下,军饷基本都是沈玉安排户部的人送去的。就冲这点,沈弋也绝不会和沈玉闹事,自己底下的人沈弋也警告过,故而至今为止也没闹过文武相争的场面。
沈弋有些心不在焉,一方面觉得事情不简单,可老国师也不是神仙,这世上又何来神仙,那这一句话又是怎么误打误撞传到了他这里,温凉……又为何如此奇怪……
君月姝也有些愣神,走着走着便到了繁华地带,顿住了脚步。身边人海茫茫,一眼望去每个人都带着笑容,小孩子们带着张牙舞爪的面具四处乱窜,妇人在后面笑骂追赶,小贩吆喝声不断,铜板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又沉重。
君月姝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只觉得一切都梦幻了,浮动的光晕有些刺眼,君月姝眯了眯眼,身子有些轻晃,无情扶住她,皱起了眉头:“小姐,你怎么样?”
君月姝摇摇头,不字一言,她竟觉得有口难开,不知该说什么。
“小四!”清脆欢快的声音传来,司萱竹整个人都抱住了君月姝,“让我好找,可算认出你了。”
君月姝笑了笑,司萱竹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聊着,神情餍足。真好啊,君月姝想着,希望她能一辈子都能这么单纯快乐地大笑。
进了玲珑酒楼,坐在二楼芙蓉间,君月姝喝着茶看着下面的境况。司萱竹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看了一眼无情,无情摇头,司萱竹有些苦恼,不知怎么回事,又不知该说什么,硬着头皮问道:“小四,你心情不好啊?”
君月姝能察觉得到她的动作,心里一暖,浅浅笑了:“没事,只是在想家里的事情而已。”顿了一会儿,说道,“阿竹,陪我下一盘棋吧。”
“好。”
棋盘置上,君月姝执黑子,司萱竹落子,黑子紧接着落下。窗外喧嚣不断,可房内两人置之度外,棋局如天下局,输一子赢一子如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司萱竹有些招架不住了,颓然道:“好凉儿,饶了我吧,我真比不过你。你这棋子一步步落下,我感觉我头脑都混乱了。”
君月姝笑了,看着棋盘上的黑子,已连成一片,赫然是月华的模样。快了,快了,一切都准备就绪,大戏会如期开场,主角一个都少不了,也当是给看客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警钟。
“走吧,去街上玩。”
司萱竹眼睛瞬间亮了,她看着下面那些小摊贩心里早就耐不住了。“走走走,兄长也不知去哪了,估计陪嫂嫂呢,我们俩去玩。”司萱竹牵着君月姝的手,欢快地往楼下跑,“我猜,温泠被五殿下又给缠住了,这会儿正想办法脱身呢。”少女的眉眼生动灵活,笑得细起来。君月姝听了也不禁笑了。
商贩见两个这么美的姑娘来了,眼睛都快笑出花开了。“姑娘!姑娘来看看呐!我这小玩意儿可多了!”司萱竹就爱淘些没用的小玩意儿回去收着,当宝贝似的,拉着君月姝的手到处窜。
“这吊坠不错,多少钱啊老板?”司萱竹手里握着一个青玉色的玉坠,问那小贩。
“不贵不贵,四十文,就当买个开心。”
君月姝在一旁站着,拿起一个水红色的扇坠,倒也挺好看的。抬眼问:“老板,那这个呢?”
“呦,您这个要贵些,这是水玉,要二两银子。”小贩瞧了一眼,笑道。
“这有什么不同,还要二两银子,小四,你喜欢吗?”司萱竹付了钱,看过来。
“还可以。”君月姝回道,无情付了钱。“走吧。”
司萱竹左边晃晃,右边玩玩,旁边有卖面具的,司萱竹拿起两个狐狸面具,带好,偏也要给君月姝带上,君月姝笑着任她摆弄。无情难得看小姐这么好兴致,高兴地付钱。君月姝本还是与司萱竹牵着手的,人流太多,司萱竹又好玩,没想到就这么走散了。君月姝环顾了一圈,心陡然冷静下来。
君月姝慢慢悠悠地走着,看着繁华落在眼里,小声道:“无情,我想父亲母亲了。”无情紧跟在身侧,听见这话,眼眶一酸,说不出话来。
突然,前面阴影落下,遮住了灯光,君月姝抬眼看去,一张狐狸面具带在来人脸上,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知道他在看她。那人一身黑衣,与这繁华场景格格不入,和她如此相似。
君月姝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滋味交杂。沈弋走近了,君月姝依旧愣在原地,一瞬反应过来,面具之下的眼眶中盈满了水光,半仰着看向他。
沈弋伸手轻抚她脸上的狐狸花纹,轻缓的声音怕扰了惊鸿之人:“温凉,你真的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说完放下了手,从鼻翼中呼出一口气,转身看向明灯人群。
“温凉,官场考验人心,所以我去了边疆,起初我想离开这里是因为我不喜欢这里的奢靡和算计,一个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所以我换了一种方式,用军事谋略保护自身。”沈弋眼里好像凝聚了一点光,“温四小姐,你太难猜了,比那些言官大夫更胜一筹。”
君月姝轻轻摇头,后退一步,可微微笑着的样子让心口发紧:“宸王殿下,我是官家小姐,平日也不是无所事事,或者说我只是个俗世女子,殿下高看。”
沈弋淡言:“我认可我所相信的,你可以用语言装作千篇一律,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温四小姐,你可以任凭自己的心来抉择。”沈弋微微笑了笑,转身没入人海。
君月姝手发僵,微微皱着眉头,心思有些乱麻。多了这一件事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或许是因为沈弋是娜拉姨的儿子吧。无情微微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为好。
“小四!”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君月姝转头,司萱竹急急忙忙冲过来,对不小心碰到的人连连说抱歉,“急死我了,诶呦,我一转身你都不见了,吓得我后背都发凉。”
君月姝抿着嘴笑了,便见后面又来两人人,是太子沈玉和其贴身侍卫随安。
“太子殿下。”君月姝颔首。
“温四小姐。”沈玉还了一礼,清风温润,如玉兰明洁。“既然在外就没那么多礼节了,四小姐随意。”
君月姝对这个太子还挺认可的,就是手段不够果断,不过身边有能臣辅佐,倒也可以弥补。
司萱竹喘了两口气,明灯下脸颊有些发红,耳根也是红的。君月姝瞄了一眼沈玉,又看向司萱竹,靠着她耳边低声道:“都遇着太子了,还回来寻我做什么。”
刚戏谑两句,司萱竹脸更红了,瞪了一眼君月姝:“胡说,我可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君月姝觉着好笑,明明心里开心得很还嘴硬。司萱竹皱了皱脸,噘着嘴,拉着君月姝往前走,沈玉笑道:“我随你们一起可会介意?我本也是找不到四弟,不知所往。”
“自然不介意。”君月姝笑然,司萱竹抿唇笑着。
三人在街上慢慢悠悠地走着,红灯映着天空大地,中冬的干冷被喜气冲散消失殆尽,温暖的光明透过人心一直曼延到阴冷小巷,连流浪人也全身暖和。
“殿下,温府的来历虽然人尽皆知,简明清白,可越是干净越让人怀疑。要不要去查一下?”近侍郁塘道。
“若能查出什么端倪,这四年早查出来了,父皇也不会重用不信任的人,其中必定有其他事让父皇心服,文武结亲,百年未有。”沈弋心中疑团颇多,若联系起宫宴种种,母妃与温凉认识,看上去关系不错,父皇好似也与温凉有交情,温凉,这些都有你的影子,那么温府称相应该也有你的手笔吧。
“去查温家四小姐,温凉。所有的事都要查。”沈弋进了王府。
郁塘颔首抱拳:“是。”
“哈哈哈哈哈……”
“相公今日好手气,赢了个头彩,又连赢三局,这满桌的人都服气了呢。”
“多谢多谢各位,今日鄙人不客气了啊!”
“那便出一首,咏春吧,迎迎喜气!”
……
“小四小四!快来写!”司萱竹拿着一只孔明灯跑过来,递到君月姝手里,两眼亮着星星。“我给你当桌案,你写。”
君月姝笑弯了眉眼,点头:“好。”提笔挥墨,洋洋洒洒,字迹大气又带着女儿家的清丽,赫然是:“得我所愿,复我河山。”
“好了。”君月姝拿起孔明灯。
司萱竹抓着自己的孔明灯瞄了一眼君月姝的,又看看宋钰,君月姝轻声笑了:“你想看?”
“我我我没有。我不看。”司萱竹心里像小蚂蚁在爬,痒痒的,又想看又嘴硬。“你也不能看我的。”说着还像受气包一样把孔明灯揽在怀里,撅了噘嘴。
“我才不看你的。”君月姝勾唇,也故作傲娇地偏过了头。
“放灯了。”沈玉拿着他自己的,走过来,随安也拿了一个。
孔明灯颤颤悠悠地上升,时而扶摇直上,时而平行铺轨,时而脱离方向,司萱竹一脸担心自己的那个,盯着不动。
君月姝也看着自己那个,它在夜色中显得那么明亮,似乎所有物都为它做了背景。
“呼~”司萱竹缓出一口气,开心地揽住君月姝,“小四,我们的愿望都会实现啦!”
“当然。”君月姝点头,万丈灯火中,多少人盼望着自己的明灯飞的最高最远,那些埋藏在心里的愿望会拨开尘雾,重见天日。
三人走累了,去了家酒楼,沈玉原是想小酌一点冲冲寒气,可没想到司萱竹喝了两杯女儿红竟醉了,抱着君月姝不撒手,脸色潮红,眼睛里闪着流光,娇憨姿态一览无余。
“还要劳烦太子殿下送竹儿回司府了,凌阳自行回府便可。”君月姝看了一眼软了腿脚的司萱竹,无奈轻笑。
沈玉也笑了,托住司萱竹的双臂,扶在怀里:“不劳烦,那我带司小姐先行一步。”
君月姝颔首。四喜很有眼力见,假装自己拉不住自家喝得烂醉如泥的小姐,化成了一个隐形人,默默走在随安旁边,悄悄瞄几眼前面的两人,憋住笑。
君月姝站在巷口,看着满视野的花火喧天,好似被司萱竹感染了,不由生出期待,可不知为何却想到沈弋说的,由心来判断,可是她宁愿做个没有心的人。沈弋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她要做什么,或许他感激她,但除此之外别无恶意。
她似乎相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