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何须取走罐子里的钱
蝇头微利,仍须振翅翻飞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老汉我只是一皮匠。不要因我年迈,挑起重担肩头扛。想来世间万般事,无非是为了生计忙。这几句话说的是何须的年迈父母亲经营皮匠铺的生意。虽然他们工作很辛苦,但是他们不嫌累。
何须的父母亲经营皮匠铺的生意,淡季已经过去了,旺季迟迟未能到来。柳枝依旧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柳枝还是依旧保持着有钱人家的夫人的样子。现在,随着岁月的流逝,柳枝装着贵夫人那样的仪式与风度,必须加以改变。她必须抛头露面,她必须在皮匠铺里辅助何须的父母亲而工作。
何须的父母亲,这对有着苍白头发的老夫妇,身体还算是健康。在皮匠铺里工作太久了的这对老夫妇直起腰来, 总是慢慢慢的伸直腰杆,有时闲置无事的时候,他们会用手轻轻捶打腰部。柳枝辅助他们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柳枝完全熟悉了皮匠铺里面的活计。
何须在家的日子少得可怜。何须总是能够在别人家里混饭吃。何须吃东家喝西家,全然不顾家里的生活。即使在家的时候,何须也没有在皮匠铺里工作。何须一天到晚总是把他心爱的唢呐玩弄。何须经常不在家。何须的父母亲没有过问他。柳枝也对何须的行为习以为常。
一天,一位猎户同何须的父亲聊着天。那位猎户说遇到了烦心事。他的猎狗咬伤了人,因此,猎户扯上了麻烦事。按照常理来说,猎户应该把狗打死。可是猎户认为他的狗不是得了癫痫病的狗,他舍不得把狗打死。柳枝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下。我可以做皮具的笼套,将笼套套在狗的嘴巴上,这样狗想咬人也咬不到。”那位猎户连声称赞:“这真是个好办法,你做出来,我付钱。”柳枝便用卖皮具剩下的边角料做了一个狗笼套。那位猎户将笼套套在狗的嘴巴上,十分满意。这是一笔额外的财富,为柳枝带来了额外的收入。
一天,一位身穿西装的中年人,来到皮匠铺,看到一根束缚裤子的皮带,问了柳枝这一根腰带要多少钱。柳枝说了价格,那位中年人表示同意,一开口便要三十根,并说了在限定的日期内来取。柳枝说,这没有问题,得先付一半订金。那人付了订金。在这里交代一句。这根腰带是一位破落户留下来的,这根腰带是让柳枝来维修的。皮匠铺不仅仅是卖皮具的,还是修皮具的。
柳枝接了订金,必须抽取时间加油工作。何须的父亲拿起锤子敲敲打打。柳枝负责将皮具一块块剪好,然后也敲敲打打。何须的母亲在做饭洗刷之余也投入了制作腰带的工作。他们繁忙而紧张的工作,白昼的光阴变得如此短暂,夜晚这么快就到来了。皮匠铺里点上油灯。他们仍然在那里工作。
他们这样加班加点地工作到了第三天的黄昏时分,何须回来了。何须喝着点酒,踉踉跄跄地推开了家门。何须看也不看点了油灯还在工作的柳枝,以及他的父母。何须哼着歌:“嘚嘚嘚,我转身来到了大街上。”然后倒在了床上。柳枝看了看,皱了皱眉头,走了过来拾掇拾掇。拾掇完了以后又去工作了。
柳枝的辛苦总算有了回报。那位中年人取了货付足了“袁大头”。柳枝看着这么多的“袁大头”,这足以让柳枝过上了宽裕的日子啊。柳枝看得出,这位中年人是位当兵的人。
在这太平镇有两家皮匠铺。另一家皮匠铺的生意旺盛程度远胜于何须家的皮匠铺。相较而言,何须的父母亲可谓经营不善。在柳枝接手经营皮匠铺后,何须家的皮匠铺才有起色。俗话说得好:积家好比针挑土,浪费犹如水推沙。一位名人说过:赚大钱易,挣小钱难。其实说的是一个理,挣钱从挣小钱开始,以少积多,日以累积。所以说,别看人家现在是亿万富翁,可他也是从挣小钱开始的,日益累积而成就今日的亿万富翁。所以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柳枝现在可以过上宽裕的日子。她把余下的“袁大头”放入陶瓷罐里,然后藏入地窖里。
柳枝经过这一段生意兴隆后,便歇了下来。一伙马队经过柳枝的皮匠铺。领头的那位长脸汉子,似乎认识何须的父母亲。这伙马队运输货物常常经过太平镇。领头的那位长脸汉子知道,必须找皮匠铺,去替换和修补马鞍及马队所需要的东西,以便马队不会在运输货物途中出现半点纰漏。马队既然常常经过太平镇,要找皮匠铺修补东西,这是一笔可观的开支,为什么不找何须的父母亲去修补呢?按照常理来说,何须的父亲是自小在皮匠铺里长大,几十年的皮匠铺的工作经验。经营皮匠铺也已经十几年了,应该是人缘极广,新老顾客很多。可事实恰恰相反。其原因是,何须的父亲自恃技艺高超,有一股恃才傲物之气概,脾气火爆。生意场上可不讲究脾气好与不好,要讲究人缘,要讲究谈价论价,技艺倒是其次。领头的长脸汉子曾经找过何须的父亲去修缮东西。当时,何须的父亲修缮马队所需要的东西。价钱还没有谈好。马队中一位年轻小伙子故意说他的技艺不行,这位小伙子这样做的目的是故意压低一下价格。何须的父亲对于修缮马队所需要的东西极为娴熟。这样贬低他的技艺,一下子激发他的火爆脾气,于是撒手不干了。这样,他做的工作等于是白干了。这样,类似的马队这样的顾客就跑了。长脸汉子所在的这个马队于是去第二家皮匠铺。第二家皮匠铺的熊师傅对于修缮马队所需要的东西并不娴熟,熊师傅是照着现成的模子花样去做。熊师傅却吹牛皮,说他技艺是如何了不起。熊师傅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谈好价格。领头的长脸汉子说行。于是熊师傅磨磨蹭蹭的干完了全部工作。如果让何须的父母亲干的话,长脸汉子所在的这个马队在这太平镇上要少待了一两天时间。从此以后,长脸汉子这个马队经常去找熊师傅修缮,而冷落了何须家的皮匠铺。
领头的长脸汉子这次来到太平镇,因为兵荒马乱而耽搁了日子。故不按预定的日子到达太平镇。熊师傅恰好因为住在乡下的父亲去世了,而不得不回乡下办理白事去了。熊师傅认为,马队错过了日子不会再来,一些老顾客不在意他延迟几天。于是他关了铺子的门去乡下了。他走的第三天,马队到达了太平镇。领头的长脸汉子看到熊师傅关门大吉,只好去找何须家的皮匠铺了。
柳枝看了看马队所需要替换修补的东西,说了价格。领头的长脸汉子觉得价格有点高。柳枝说卖卖不成仁义在,可以进屋喝点茶水解解渴后再走。领头的长脸汉子喝了茶后觉得别无选择,便同意了。
柳枝和何须的父亲,这两个人都是师傅。对于修缮马队所需要的东西,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问题。马队预计在太平镇再要多待两三天,想不到第三天就可以出发了。速度之快令马队感到意外。领头的长脸汉子心里是喜悦的,因为他感觉到遇到的事这么顺顺利利的办妥了。这么快的速度,对于柳枝来说,这个富家的千金小姐,在夜晚的油灯下,敲敲打打,不知道干了多久。夜晚的油灯,只能照亮了一个角落。喝了点酒,踉踉跄跄回到家的何须,唱着“嘚嘚嘚,我转身来到大街上”的声音在夜晚中游荡。静寂了以后,只有柳枝敲敲打打的声音,还在午夜中奏响。
太岳庙举办一年一度庙会,其实是僧人比较谁颂经和唱佛歌谁最好的大赛。这对于不懂佛经的人只能来此看热闹。何须来庙会一来是看热闹,二来是揣摩唱佛歌的唱腔。
何须打算起了个早。谁知睡了过头。何须急急忙忙往太岳庙赶。何须经过货儿郎的摊子,货儿郎有的在叫:“头饰梳子剪刀啰。头饰梳子剪刀啰。”有的货儿郎把摊子摆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过往的行人。
何须来到太岳庙前一宽敞地带。一大群人正在那里围观。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了何须的耳朵,这是绿拂儿的声音,唱小曲仍然是那样的腔调,一成不变。何须走近一看,正是绿拂儿。绿拂儿唱完小曲,一个侍从开始端着盘子讨钱。当这个侍从讨钱来到痞子杨身边。痞子杨伸出他那毛茸茸的手摸了摸这个待从的脸蛋,说:“让我亲一口,我可以再给你三块袁大头。”这个侍从被这双毛茸茸的手突然一摸,羞得后退了几步,于是,讨钱的盘子掉在了地上,掉在地上的袁大头“咣当”一声,几个小圆圈在地上兜转了一阵停了下来。
绿拂儿知道,这是有人砸她的场子,她无法再在此地唱小曲了。何须认识这个痞子杨。何须走过来说:“杨大哥,高抬贵手。”痞子杨说:“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何须兄弟。何须兄弟来此打抱不平,我可以罢手。可是我心里它不会罢休。我这三天来,每次多投了几块袁大头,这是为了啥?我心里实在是太喜欢她了。”何须说:“实不相瞒,唱小曲的这位是在下的相好。你总不能横刀夺爱吧。”痞子杨说:“她。她是你的相好。这有什么关系呢。本大爷喜欢她。让她陪我几个日夜后,我还给你就是了。”痞子杨手下的人发出一阵大笑。
痞子杨不敢在大白天里当着众多的人明抢绿拂儿。砸了绿拂儿的场是一定的。绿拂儿不得不收拾行装返回旅店。何须跟着绿拂儿来到旅店。何须坐了一会儿,送给了绿拂儿的钱,便返回了家。
侍从对绿拂儿说:“何须会不会是真心喜欢上你的?”绿拂儿说:“不要提及何须。我的心好烦。我以为职官喜欢上了我,我从此不要到处流浪,我从此过上了好日子。可是这段好日子,如做了一个黄梁美梦那样短暂。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已经被职官的夫人打发出门了。我们将不能到职官所在的地方唱小曲了。职官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东边,我们必须去西边唱小曲。所以我们来到了太平镇。太平镇也不太平。才来了五天便遇上了痞子杨砸了场子。我们的食宿已经成了问题。”侍从说:“我们去别处继续唱小曲。”绿拂儿说:“是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何须仍然早出晚归,为了绿拂儿送来钱粮,这样非止一日。柳枝觉得何须近来用钱过于大度,这不符合何须用钱的习惯。现在,皮匠铺的生意正是淡季。往常柳枝靠节衣缩食过日子。柳枝没有责怪何须拿钱消费得太多。
一天,何须计划送钱粮给绿拂儿,然后去庆祝李大夫开铺子整整满三年了。何须把钱粮交给绿拂儿。绿拂儿对何须说:“我在这太平镇待得太久了。”何须说:“喜欢这里便多待几天几月吧。”绿拂儿说:“再多待几天,非把我闷死不可。我打算去这个省城那里唱小曲。”何须说:“这没有问题。钱我来凑。什么时候出发?”绿拂儿说:“明天就出发。”何须说:“哪,明天见。”
何须回到家欲要拿一大笔钱,用来去省城的开支。何须不敢当着柳枝的面,光明正大地将柳枝埋在地窖里的那罐钱取走。何须必须偷偷摸摸地取走地窖里的那罐钱。何须捧着这罐钱,何须知道,这是他的妻子与他的父母亲,多少个日日夜夜地工作才积攒到的一笔钱。何须放下了这个罐子。他走了几步,立定了脚步。如果这样走出地窖,他该怎么对绿拂儿交待?他又折了回来,重新捧起钱罐。他把罐子里的钱全部倒进布袋里,他将要背着布袋走出地窖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脚步。他问自己,他取走了这个罐子里的钱,他对得起他这个家里人吗?他的心里感到惴惴不安。他觉得矛盾极了。他在他的父母亲眼中,是一个不孝子,他在柳枝的眼中,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现在他要把这个家里的全部积蓄,拿出来供给别人来消费。他将加倍接受人情伦理的拷打。他颓废的坐了下来,低着头,双手伸进他的头发里。他应该这样空着手走出去,不要取走罐子里的一块袁大头。可是当他想到痞子杨,他的心里冒出一股正义的洪流。这股正义的洪流,促使他应该取走这笔钱。他的心里矛盾极了。他感觉到这矛盾归根到底是一个问题,即:是友情重要还是家庭重要?他得承认自己,他这样救济绿拂儿绝对不是爱上绿拂儿。他认为绿拂儿同他一起站在舞台中央,一起唱小曲。这是艺术舞台上的朋友。是朋友就得相互帮助。朋友有难处就得救济。可是这样拿走了钱,柳枝会怎么样?他的父母亲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认为何须不要这个家了。何须成了家容易吗?何须是拿了一根金条换来的。何须一下子笑了。何须感到金钱这玩意儿可有可无。一根金条,在他眼里与一块木头毫无区别。仁义两字值千金。自己遭受一点苦,自己活得累一点,这没有什么。何须想到这里,心里一下子舒坦了。即使何须拿走了这个罐子里的钱,这个家不会散。柳枝不会责怪他。不是吗?何须每天伸手从柳枝的床头柜里取走的每一笔钱,柳枝见了,只是稍微皱一下眉头,并没有同他撕破脸皮,大闹一场。因此,何须取走的每一笔钱,花费掉了,都是对的。如果何须没有取走这个罐子里的钱,他没有去救济朋友,绿拂儿便会遭遇不测,绿拂儿便会嫁给痞子杨那样无赖。救济朋友,何须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高大了。他可以蔑视一切,是的,救济朋友。这是一项多么伟大的事业,他必须去实行。他感到一股热血在汹涌。何须拿起布袋,昂起了头,大踏步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