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一别经年故人归 > 佳人不在

佳人不在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被训斥的华服中年妇人,正是佑安长公主,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焦急与不安,她揉搓着手中锦帕,前倾着靠近老妇人,压低声音道:“若真是那人的女儿,定是回来寻仇的。”

    “你怕什么?”老妇人微勾唇角,“再厉害,当年她不也败了。”

    佑安被问得一怔,怕什么,什么都怕。

    同样是女儿,那人便可随父皇前朝议事,位列太子身侧,得宫中人人仰慕;同是公主,那人便可手握重兵,金戈铁马,阅万里山河;同是臣子,那人便可见君不跪,举足轻重,权倾朝野。哪怕四面楚歌,也未曾见部将众叛亲离。其党羽虽受打压,却人人善终。而赢的一方,也只是薅得了些皮毛,可谓是白忙一场。

    如今故人之女归来,会不会是谋划多年的运筹帷幄?

    不似懿悟大长公主的气定神闲,佑安的心里,七上八下,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而历经两朝的老妇人,只淡淡地叮嘱道:“以不变应万变。你先回去,叮嘱久德,要往顾公处多走动。”复而闭目继续诵读佛经。

    顾公便是前太子太傅之子顾陌桑,惠妃的长兄,三皇子的舅父,当朝尚书右丞。

    见再无吩咐,佑安低头应是,行礼告退,起身出了佛堂。堂外,她不动声色地揉动发麻的双腿,眼神中全无刚刚的恭谨与谦卑。

    当佛堂门再次紧闭,老妇人捻动白玉菩提子的手一顿,声音沉哑:“十日内要得准确消息。”

    “是。”门口处跪坐的侍女俯身叩拜,悄声离去。

    禅堂再次归于宁静,她抬眼望着不悲不喜的金身佛像,心中冷笑,倏尔一丝愤恨溢满肺腑。

    十六年了,你与我斗不成,现在你的女儿要回来与我接着斗。真是好啊!

    懿悟还记得在义马城外第一次见到隗瑶的时候,才真正知“风华”二字。年少时如履薄冰,为了能让摧拉枯朽的祁魏皇室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中苟延残喘,她用尽手段,辅佐着胞弟魏恭帝,周旋在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中,还要忍受着老顽固们的轻蔑谩骂。纵然还有一帘之隔,她自以为做到了女子能走到的权力之巅。

    直到隗瑶的出现,让她发现原来这世间,女子独自可以掌家、掌兵、掌权,不必依附男人,不必以自尊为代价换得海市蜃楼般的至高无上。九方隗氏祖制,无论功名,不论男女,能者为主,遵务本孝仁之道。懿悟愤恨,那个能与赫青之主并立的女子,持剑号令十万铁骑,甚至义马城盟约,隗瑶的名字也与白氏、言氏之主并立。

    凭什么!凭什么隗瑶可以与九五至尊并肩而立,而她懿悟屈居人后却还要被指责是牝鸡司晨;凭什么隗瑶荣享天下还不够,她的女儿还要封王不屈于任何人之下。

    凭什么老天如此厚爱她隗氏的女儿,却对我如此不公!

    “哗啦!”金丝红线被懿悟失控地扯断,白玉菩提子散落满堂,如珠落玉盘,也如雨入湖海。金身佛像的悲悯一如既往,似是没有听到菩提子散珠鸣吟和懿悟的满腔控诉。她理了理并没有散乱的鬓发,站起身来,步摇微动。

    老天从来是不站在我这边的,那又如何?咱们走着瞧。

    江淮,丹芝山东侧山脚下一座祥和宁静的小城,夏无酷暑,冬少冰雪,气候温和。二十多年前,秦家将苍清山医馆迁来此处,又在丹芝山岷沱谷设杏园,种植各类草药,江淮才逐渐热闹起来。有慕名前来求医的患者,有行走南北的药材商贩,左东阑坐在红顺酒楼的二楼雅间,腰间佩剑横于膝上。一壶清酒,两碟小菜,看着楼下熙熙攘攘。

    远处秦府前,一名小厮在门口洒扫着,并无往来宾客,门可罗雀。

    一如十六年前,那朱门粉墙,绿柳垂茵,只是佳人不在。他曾无数次问自己,若知道那将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那日他是否还会与她争执,与她不欢而散,最后与她阴阳两隔。

    覆水难收,无论是秦府她生前的居所,还是身后的埋葬之处,遵守着对故人的承诺,这些年他不曾踏足这里半步。但今日,他要寻找一个答案。

    饮尽杯中酒,左东阑提剑走出酒楼。秦府门前的台阶下,他正要抬步迈上第一阶,一支飞箭破空从身侧呼啸而来,箭尖深深扎入他脚前一寸处,箭尾犹在颤动。掌风紧随飞箭之后,直扑面门,强劲的力道逼迫左东阑退后半步。他剑未出鞘,只以肘相挡,阶下站定时,十人自秦府大门中鱼贯而出,横刀护卫在秦府大门前。

    台阶之上,乌金长袍的男子挺拔而立,拇指已推腰间宝剑出鞘半寸,冷眼看向阶下之人,薄唇微动吐出一字,清晰刺耳,“滚!”

    一向冷寂无人的秦府门前骤然生变,街道尽头突现数骑甲士抽刀伫立,肃杀凛然。秦浅笙余光扫过那些立马驻足的甲士,冷哼一声并未多言,将剑又推出半寸,剑音铮鸣。

    “我今日来,只想得到一个答案。”左东阑神色未动,似是未见眼前的威胁,语气平缓。

    “我呸,老子看你像答案。还不快滚!”秦浅笙身后的秦府大门口,一个身量魁梧、肩抗□□的浓眉汉子,岔腿跨坐在门槛上,微眯着双眼,嘴中嚼着一根枯黄的苇草,声响如洪钟。

    左东阑见到此人的□□,心下了然,抱拳施以一礼,微微躬身道:“见过楚将军。”

    楚栗,柱国大将赵端靖义子,位列贤王麾下九将之甲三,九方乙字营统领。定康三年因西伐北夷斩伊萨可汗有功,勋至上护军将军。定康五年受贤王所累,降为上骑都尉。定康九年,复上护军勋职,领西北七千骑驻守陇阳关。

    都说是楚栗投军在赵端靖麾下,因骁勇过人,有虎胆雄威之气概,每每恶战都冲锋在前,深受赵大将军赏识,被传授赵家刀法。后屡立战功,才入列九将第三之位。

    而左东阑知晓,楚栗此人,是贤王送秦素溪至江淮的路上,从晋源县豪绅公子手中救下的马奴。

    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阻拦豪绅公子欺辱农女,被恶仆追打。头破血流的楚栗混乱中抢拦了一匹马载着农女,慌不择路冲着贤王的车驾便奔了过去。

    贤王的近身侍卫均是九方甲字营精锐出身,面对狂奔而来的二人,迅速列阵将马车护卫在中间,前方步卒抽刀上前,一个横劈便断斩了马腿。

    惊马嘶鸣倒地,马上二人被狠狠甩落,侍卫迅速上前围拢,将二人和举着棍棒追来的恶仆纷纷制伏在地。那名豪绅公子见状不妙,叫嚣着派人去请做县令的舅舅。被侍卫按在地上的楚栗,看到随后赶来一县之主,身着青衣官袍、素来受人跪拜,与平日里吆五喝六的衙役们,此时都在华贵马车前颤颤巍巍跪倒求饶,好不狼狈。

    他猛地直起身,指着晋源县令高声控诉他与他那外甥,平日里欺男霸女,剥削佃农,勒索来往商队。制住他的侍卫见他高声惊扰,一掌将他掼扇在地。楚栗不惧,见那马车中没有任何动静,更加奋力挣扎,再次扬高声音,重述狗官行径。

    县令、衙役则是一边讨饶恕罪,一边咒骂二人,官道上混乱喧嚣。

    马车内传来两声轻叩,侍卫统领立即上前听令,周围众人的喧闹也戛然而止。随后都尉模样的带刀武士与兵卒六人,将县令与诸衙役绑了扭送回县衙,开堂坐镇,准县中百姓民告官。

    乱哄哄的官道上,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楚栗见县令和衙役都被绑走了,后知后觉地心生惧怕,看着旁边并不熟识、嘤嘤哭泣的农女,心一横,梗着脖子叫喊:“是小爷我冲撞了贵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求贵人放过那娘子,要杀要剐,小爷我随你们!”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笑,打断了侍卫统领的抬腿狠踹。楚栗被那统领揪着衣领拎起拖至马车旁,膝盖在土砾上磨得生疼,他硬是咬牙不语,眼神流露凶狠,似是有虎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侍卫统领见他如此不驯,押着他的后颈便要撞向地面。

    马车的帘幔被一双玉手轻掀,楚栗见到了被众人恭谨侍奉的贵人。他抬头望去,正与她对视,是一位年轻的女子,明眸似水,眉眼英气如利剑,直透他的心底。只一瞬,他没了强装桀骜的气势。女子一挥手,压着他的侍卫放开了他被反扭的手臂。

    “想当英雄?”女子问他,语气戏谑。

    “不、不行吗?”他试图显得自己还有些气势,语气蛮横。此言一出便换来了侍卫一脚踹在腰窝,低喝道:“放肆!”

    女子抬手制止,侍卫领命退后,她继续问道:“家中还有何人?”

    “没人了,都没了,爹去西北打蛮子好些年都没消息,八成是没了。我娘去年病死的,就我一人了。”

    “那,你要不要也去打蛮子?”

    楚栗听闻眼睛一亮,随后有些疑惑,看着行进有素却并无番旗的队伍,高头大马膘肥体壮,马上护卫皆有甲囊战刀弓箭,俨然一支正规骑军。他瞥了眼马车旁伫立的侍卫统领,腰间佩刀寒光精亮,暗自思忖女子的话真与假。

    女子见他低头默不作声,笑问:“怕了?”

    楚栗被这轻蔑一笑激得头脑发热,脱口而出:“谁怕了?小爷我……”身后侍卫刀柄一杵,打断了他的口出狂言。

    “送乙字营。军前喧哗,杖十。”女子放下帘幔,轻叩窗沿。有侍卫领命,拎起发蒙的楚栗,躬身行礼恭送车驾缓缓驶去。

    之后,楚栗在乙字营野蛮生长。从伍长一路做到了千夫长,更是在赵端靖帐下,任千骑先锋校尉,短短七日连下两城,开辟了进鄂拉山以北直击北夷斛蓝可汗王帐的东线捷径,西北军因此在四年内便收复了自前朝祁魏时被北夷侵占的西境领土。

    再后来,楚栗勋至上护军将军,掌乙字营。楚栗于贤王的忠诚,有泰山之重,坚不可移。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