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灵柩阁(八):书生鸣冤
他出乎意料地没有问翟姝任何问题,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翟姝的那双与前世一般无二的柳叶眼,嘴里断断续续,一直嗡嗡地念着稀碎的字句。
&34;我的长黎……阿……&34;
他最后还是没能完整地吐出那句“阿姐”,盯着翟姝的瞳孔也慢慢涣散,眼角有泪划过,很小的一滴,和血融在了一起,成了他最后的印记。
翟姝呆呆地看着李长琢一点点失去了生机,最后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重重地闭上了眼。
世间事无奈,天道总爱折腾人执念带他来到了两百年后的人间,他本可以平安顺遂地重新好好活,但他从来就放不下过去的种种。
他对自己,又有多少喜欢呢?
李长琢徜徉的,究竟是扶他上位的阿姐,还是他记忆中偷偷在阿姐的阴蔽下心安理得的作恶?
翟姝面若寒霜,再也挤不出一点表情,无论是悲伤亦或是其他的表情。
两百年多已经过去了,李长琢,这里只有翟姝和南浔玉,再没有李姝和谢允礼了。
蝉鸣片刻,却不知道身后的黄雀坐享其成,虎视眈眈。
她抽出了扶着李长琢的双手,将他移到了角落,站起了身,慢慢走向一言不发的“哈塔亚”。
“祁山离媵族人——”翟姝抽出了长剑,气势如虹,剑尖指向哈塔亚的脖喉,厉声道,“前朝皇家下令就已被赶尽杀绝,全族皆亡,敢问阁下又是幸存的哪支呢?”
剑指向的对象穿了一身黑,身量瘦但不算小,露出的手干净得一看就知道是没练过武的。
翟姝觉得,好像只要她想,哈塔亚瞬间就能被她毙命。
“姑娘说笑了。”
哈塔亚的声音很嘶哑,像是被烫过似的,干干的,哑哑的,声音并不大,低沉但有力。
他伸出了一只手指,撇开了翟姝架在他喉间的剑,手指与剑相触的一瞬间血痕立现。
哈塔亚脸上的面具很是奇怪,但翟姝却并不陌生,那图案就是翟姝三人初进山时为他们领路的牵丝小人脸上的图案。
稚童的随手涂鸦,一个滑稽的笑脸。
原来这整座灵柩阁的牵丝小人都是他造出来的。
“姑娘不要误会了,牵丝小人虽是我祖传技法,但我不会以人为内嵌,”哈塔亚走近翟姝,向她递了一个小瓶子,“江琮之说的都是真的,倘若不以这位公子为祭,你就真的只有不到十年的寿命了,这是他先前放在我这里的药,可以治好你的眼疾。”
“咦,瞧你方才对打如流,我还以为你眼疾真被应如杏完全治好了。”
听到“应如杏”这个名字,翟姝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方才在地上时阿启的死状,拧了拧眉头,就要发问。
哪知道哈塔亚早有预料:“应如杏没事,那个侍卫是自己偏要上灵柩阁找死的。”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应如杏是你娘生前最好的朋友,她知道你娘的死因,”他的语气带上了点戏谑,&34;啊呀,她不会都瞒着你吧——&34;
“我没有恶意,招魂一事不是我干的,翟姝,你现在只是翟姝。”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带上了一点佯装的惊讶语气:“呀,我倒是忘了,兰禁卫就要来了。”
哈塔亚往甬道那里又走了几步,翟姝隐约地看出来了,他的左脚有点坡,走路走得很慢,比起大步,他更像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就好像……好像他怕前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翟姝先是心下一惊,而后才顾及他原来是想逃,立马就动身去追。
他很快地转了身,指了指一旁被定住后已经被打晕的杨朱流,语气随意但吐字很快。
“兰禁卫要抓人,你们就拿他交差吧。”
哈塔亚比在场的除了已经死去的江琮之明显更熟悉这里,机关一启动,话音都没落完,就没了身影。
地上。
邓无恙望着眼前复杂而精密的情报墙有些震惊,一小个一小个木格子组成了一面巨大的墙,各种粗细长度的丝线东曳西挂。
按理来说这样的地方,外人是不能进的。
邓无恙察觉到了不对,往后退了一步,最后舔了舔唇,看向了李达仲的侧脸。
不管怎样,都得等他先把答案听完再说。
他没看清楚李达仲的一系列操作,只是感觉李达仲的动作确实很快。
木头相触碰的起屑或是摩擦声,绳线“咻”一下在空中划过的声音,这间房里的各个部分精巧契合,配合顺畅。
“找到了。”
就在邓无恙还呆怔于这面情报墙时,他听见了李达仲的声音。
面前庞大得好像没边一样的情报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邓无恙侧过脸,盯着李达仲拿在手上的小小的木箱子。
他二十多年日日夜夜的仇恨,如今所有的答案都只在这一个小木箱子里。
冠景书院案发生的时候他也不过十岁,正铭太子谋逆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正铭太子他一条命没了,背后牵着的是千千万万人的命。
先皇龙颜大怒,一直看好的太子竟然干出这种事,于正铭太子赐死后便马不停蹄开始清算其党羽和往日与他有所联系的人。
冠景书院的山长杨知翌曾任太子太傅,株连之刑他必定是当受的。
可这位老先生不仅没有向先皇陈情言表,涕霖求情,反而直着身板,言辞慷慨激昂,上书先皇,正铭太子没有谋逆。
杨璿杨知翌一辈子明哲保身安安分分,却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不要命了似的上书,于是他的死刑来得更快了。
先皇颇有杀鸡儆猴之意,杨璿执刑那天,所有冠景书院的读书人都去看了,现场一度失控。
学子声声控诉不公,要为他们的老师鸣不平。
刑场很乱,后来是兰禁卫出动,才堪堪止住了场面。
……而后……兰禁卫屠尽了冠景书院。
冰雪摧吾身,真理显我志。
但求公平,不求己身。
听说那天书院的惨叫响彻了整片山野,多的更是少年人血气方刚,横眉冷对的怒骂。
没有一道哭声和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