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甘甜到就此沉沦
“我赌对了,是不是呀,道长哥哥。”
娇软的声音像浸了蜜似的,却带着最致命的毒。
迷离的夜犹如乌墨滴入水中,逐渐将清透晕染。
所有的声音都散在风里,化为阵阵呜咽,眼前人影叠绰,模糊中,那红唇绽开笑意,再一睁眼,便已陷入一片无边黑暗。
如此漫长。
晨间,翠绿的叶尖沁含露珠,顺着凹茎滑落,一滴一滴,没于丛中。
白浊缭绕的炊烟从村中的一户人家袅袅升起,遂隐入云霄。
一席草榻,一床棉被,一张破烂古旧的小几,便占了这四四方方的小户大半。
门外,殷九墨坐在木凳上正卖力的扇着火,藕粉色的长袖被挽起,露出葱玉般的小臂。
火苗烧的愈来愈旺,铜炉里熬煮的汤药很快便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她把汤药沿着炉壁倒入瓷碗,浓烈而难闻的苦涩迅速占据整个鼻腔。
“咳咳……”殷九墨捏住鼻子,眉毛都快拧成了麻花,嫌弃道,“这什么药啊味道这么冲!”
“最讨厌吃苦了!”
说归说,做归做,一通发泄后,她还是把盛满汤药的瓷碗带进屋内。
沈知行虚弱的躺在草榻上,双目紧锁,羽睫微微翕动,像是入了梦魇一般。他的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汗水沿着散碎的乌发滑下,沾湿了两侧青丝,散乱而紧密的贴在脖颈。
原本不染一尘的青衫上猩红一片,像朵朵初开的血莲,美艳不可方物。
左肩的伤势尤为严重,一支被削断的箭矢嵌到了最深处,轻易无法拔出。
乳白色的箭羽都被鲜血染尽。
“都替我挡箭了,还说不喜欢我?”殷九墨眉开眼笑,她用勺在碗中搅了搅,轻轻吹凉,随后递到沈知行唇边。
从昨晚到今早,他都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不喝药,就更醒不过来了。
毕竟那把箭矢可是涂了毒的。
殷九墨尝试用手捏住他的下颚,轻轻掰开他的唇瓣,将汤药往里头送。
可是效果非常不好,汤药还没灌到喉咙里就从唇边淌了出来,像一条小水沟似的,不听话的直往衣襟里钻,很快便与血色叠交。
“沈知行,你会记得我么?”
不知怎的,突然说了句这样的话。
“你又会恨我么?”
“我希望你既爱我,又恨我,”殷九墨端起汤碗,语气平淡而缓慢,“爱我爱的不能自拔,身陷囹圄,恨我又恨的蚀骨穿心。”
“因为……”
因为我啊,向来以别人痛苦为乐。
因为我就是地狱的女修罗。
将沈知行拥扶在自己怀里,她启唇噙了口汤药,低头贴上了他的唇瓣。
他的唇瓣几乎失去了血色,可仍旧温润柔软,接触到的一刹那,能感受到那温热绵久的气息,又蕴藉着药的苦涩香气,两种味道交缠融合。
许是感觉到了某种旖旎的躁动,他长睫颤动的更加明显,似乎要挣扎着醒来,胸口起伏的愈发剧烈。
可紧贴的唇瓣就像是甜蜜的糖衣,不由得想让人攫取更多。
殷九墨见他快要转醒,便饮下最后一口汤药为他渡入唇中。
口中散着甘甜。
甘甜到宁愿是一剂毒药。
甘甜到想就此沉沦。
“殷……”唇瓣微开。
“你醒来了……道长哥哥”
殷九墨双手环住他,红唇一点一点的远离,露出明媚的笑意。
沈知行挣扎着想要逃出禁锢,可浑身的伤痛让其使不出一点气力,他的面容苍白到接近透明,半阖着眼,眸中皆是一片苦毒,哪怕是身为世人称赞的小谪仙,此刻也脆弱的快要陨落。
“乖一点,别乱动,你会伤到自己的……”
“离我……远点……”毫不犹豫的拦下关心。
藕粉色的袖衫轻拂过他的脸庞,皙白的手指捋起他的乌发,此刻的沈知行就像是被困在深洞中受伤的野兽,明明狼狈不堪,却偏偏藏着股拼死张开獠牙的煞气,面上温润如玉,蕴藉风流,底子里是实打实的韧劲。
“你是为我才受伤的,我有义务照顾好你,再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走两步路就得晕过去。”
“拖着这样的病躯,如何回到长青门见你师父?”
殷九墨像哄小孩一样哄着。
也许说的是有几分道理,沈知行也不再挣扎。
可不自觉的心口发紧。
所有的希冀与情感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深埋。
如今却好像被人撒下了种子。
但漂流的浮木终究是不可能生根发芽的。
“我得帮你把箭拔出来。”殷九墨缓缓道,她往沈知行身后堆了几个软枕,好让他能舒服的半靠在上面。
“你如果忍不住,我的手腕可以叫你咬着。”
沈知行的眼眸变的复杂起来,片刻后才冷冷道了句,“我自己来。”
声音微弱,但十分沉着,也略带着些偏执。
“你自己受伤严重,这才刚醒过来,又没有力气,怎么能……”
“我自己可以,不用姑娘操心。”他执着道。
说罢,便先运了些真气传入左肩,遂抬起手,修长皓白且节骨分明的手指用力攥紧穿入肩膀的那半截残箭。
然后,猛地一拔——
这一刻,就连空气似乎都要痛的抖动起来,淡淡的血腥味开始逐渐扩散。
伴随“咣啷——”一声,箭被抛到了地上,其嵌入皮肉的那半截尾部赫然染着一层黑血。
“箭上有毒!”殷九墨装作失声惊道。
可沈知行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连出声都未曾,只是淋漓的汗水将他的青衫完全浸湿,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整个里衣湿漉漉的粘在身上,更显宽肩窄腰。
他的胸前被扯得一片狼藉,白绷带与红血迹掺杂一起,若隐若现的肌理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但此刻的他脆弱的如同薄纸,一戳便能轻易戳碎。
殷九墨先为其止血,旋即把药膏倒在手上,用指尖裹满白腻的粉膏,涂抹在肩膀处。
当手指触摸到伤口时,能感觉到他轻微一缩,就好像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似的。
“药,从哪里来的。”他浅浅问道,声音很轻。
“道长哥哥不记得了吗,这是村子里的人给的,昨日你把贼人打跑后便带我来到了这里,”殷九墨自顾自说着,她包扎好伤口,将染红的帕子扔进水盆,笑道,“总之我醒来后便发觉是在村口,但那时你已然昏迷不醒。”
“我自己又背不动你,索性便叫了几名村民来帮忙,现在住着的也是别人家的屋子。”
沈知行扶着额间,殷九墨所说的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印象,脑中浑浑噩噩的,像是断片了一样,只有一些细碎的回忆闪过。
殷九墨抬眼,两人目光相交。
他的眼中意味深远,有审视,有不解,还有许多复杂情绪。
半晌,他追问道,“殷姑娘……这个村子叫什么。”
殷九墨想了想,脱口回道,“好像叫做桃源村,还是叫做桃花源村,我记不太清了。”
“但是,这里的村民好像更希望称他们村为瑶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