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百花谱·飞蓬》
鬼将军颔首：“是，刚才落葬完，我想起来，前一世，我是东胜神洲的百花仙子之一。”
翠微好奇：“那你是什么鬼？又是什么仙？”
鬼将军蹙眉：“仙么，我是飞蓬仙子。至于什么鬼——”
他其实并不知道。
柳梦梅挺起胸膛，闲闲背着手，冲翠微得意地一扬头：“你快请教我。”
翠微撇嘴，爱说不说，你个一天不卖弄学问就心里发霉长毛的酸才，我就不信你能忍住！
见翠微不肯伏低，柳梦梅心里急得直痒痒，再看看其他几个人，有的假装检查马车状况，有的假装看坟地，有的干脆抬头看天。
柳梦梅自己先憋不住了：“告诉你们吧，他是个英雄鬼！”
众人作出一副“原来如此、佩服佩服”的夸张表情，令柳梦梅感到尴尬又无趣。
鬼将军拍拍柳梦梅的肩，只用了两分力，却差点把他摁进地里。
“谢谢。”鬼将军声音爽利。
柳梦梅柔柔肩膀，拱手施礼：“好说，好说，这名号也不是我生造的，你本就是英雄鬼。”
英雄鬼，活着是一国之英雄，死后是一方之鬼雄。
鬼将军当得起英雄二字。
杜丽娘朗声问：“将军，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鬼将军望望西天，望望眼前的孤坟，神色坚定：“没有了。”
“那，我们开始吧。”
鬼将军郑重点头。
翠微忙取出《百花谱》和湘竹笔。
杜丽娘执笔，在鬼将军心口一点，一缕浓郁青苍的碧绿，从鬼将军身体里蜿蜒而出，缭绕在将军冢前，那棵刚刚种下的小柏树上。
翠微好奇：“鬼将军的心头血，怎会是绿色？”
柳梦梅肃然起敬：“老将军为国捐躯，满腔的热血忠心，化为碧玉……他的心头血，是碧血丹心啊。”
众人了然。
那一缕碧绿，绕着将军冢最后一圈，便倏然回归，利落洒脱地把自己收束在湘竹笔的笔肚里。
杜丽娘满心敬意看了将军冢一眼：它粗糙简单，却守护着这片土地，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踏实。她翻到《百花谱·飞蓬》那一页，用心地一笔一笔染画着，比前几次足足多加着几倍的心意。
其他几个人也没再像从前那样各行其事，他们围着看杜丽娘画画，神情专注而恭敬。
该题字了。
杜丽娘看看柳梦梅：“自古男儿多奇志，或许你知道一些忠心热血的词句，能与将军其人其行相辉映？”
柳梦梅默想了想，颓然摇头。
他读的书，他的文笔，一向挺拔秀丽有余，而阳刚苍劲不足……
杜丽娘见状，也不再勉强，沉声向着定魂册道：“将军，小娘子献丑了。”
她略一沉吟，写了两句四言古诗，题作《将军行》：
黑云鳞鳞，
黄沙蒙蒙，
挥戈戍边，
万里赴征。
骨横朔野，
魂断飞蓬，
生作人杰，
死为鬼雄。
字体，用的是质朴厚重、典雅富丽的隶书。
柳梦梅笑道：“这趟差使完结了，还请丽娘把这本《百花谱》借我两日，我好找人细细临摹一册来保存。”
杜丽娘不解：“你临摹它做什么？”
柳梦梅赞道：“这本定魂册，不可视作普通登记册，它实在是画中有诗，诗中有书，书中有魂，魂灵如画……画好，诗好，书法好，精气神好——总之，样样都好！”
一番猛夸，杜丽娘飞红了脸，又不好发作，嗔他一眼，便匆忙收起册子和笔，仍交给翠微保管。
翠微仔仔细细把东西收好，来替杜丽娘解围。
“丽娘，你有没有觉着，这些天压在心口那种难受的感觉不见了？”
杜丽娘试了试，果然！
“这世上，最难忍受的便是黑白颠倒，善恶不分。那叛徒，咱们离他棺材远远地，已经开始觉得难受了。”
翠微连连点头。
说起来，那支湘竹笔像是有感应，知道棺材里躺着个害人精一样。
那天，她的手刚一扶上棺椁，怀里的笔便有些躁动不安，仿佛在替她们担心。
担心棺椁里面的人会害她们吗？
翠微一笑，很快被别的事情绊住了眼睛。
“老丈，你只管敲打车轴做什么？”
老车夫眯起眼睛细细查看车况：“这些天，车上的人一直不少，这是辆轻便马车，载的人多了，怕出问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马车穿过竹林，走出大山，进入一片平旷地带不久，马车坏了。
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着实令人着急。
“几位，这马车的车轴坏了，需得大修，附近又修不成。我老汉这条道上走熟了的，几位若是信得过我老汉，我便拆了这马车，留车在这里，只骑着马轻装上阵，好往前面寻寻。或是找找修车的家伙，或是借辆马车来应急。大家认为如何？”
杜丽娘和翠微都同意。
柳梦梅也答应了，又多叮嘱老车夫几句：“老丈辛苦，您年近半百还要骑马，路上小心些。若是太晚，便不必急着赶回来，明日再来也是一样。”
老车夫认为不妥：“那你们呢？荒郊野外，我虽身份卑微，也算是你们长辈，岂有不爱护你们、把你们扔在这黑天野地的道理？”
杜丽娘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不如我们也弃了这车，往前面赶赶路，寻个住处要紧。马车的事，若老丈能修好，便辛苦您老人家骑马往返，修好马车，若修不好，您或是租，或是买，备好了新马车，在前面歇脚处等着，不拘明日、后日，我们一直往前，好与你汇合。”
当下说定。
老车夫解了车和马，又带上钱钞，便骑着马一溜烟儿走了。
这边，杜丽娘、翠微和柳梦梅把马车上搜检一番，只捡重要的东西，每个人打两个小小的包袱，便弃车上路。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路上黑漆漆的。
他们三人沿着大路，往前走了约有一个半时辰，便隐隐看见前面有微弱的灯火。
像是有人家了！
三个人疲惫不堪，努力振奋了精神，正要一鼓作气走过去，却听见身后有个柔软娇美的女声，幽幽说道：
“秀才，带奴家一起上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