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葬礼
“将军，我们先把你的本身安置在马车上，再来看这人的下场。”
“好。”
鬼男人和杜丽娘一行人抬着席子裹的尸首，缓步走到马车旁。
万家少主人见他们神色肃穆，不像装神弄鬼的样子，心下十分忐忑。
他看看先祖的棺椁，再看看领祭人的脸色：“教授，咱们……还是按着原定的下葬吗？”
领祭人想起前两天在万家墓园，好好的墓穴突然坍塌，上好的楠木棺材无故炸裂开，便觉得心里没什么底气。然而，若是露怯，又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今后这方圆百十里的白事，只怕要落到别的同行手里。
他略一沉吟，把主动权交给万氏后人。
“祖宗坟地的风水，关系到后代儿孙福祉，非一人二人可以承担得起。贵先祖既然曾经德行有亏，只怕还要还了人家的欠债，才能令后代得天地庇护。”
“教授您的意思是？”
“若依我说，既然万氏这一脉的后人都在这里，不如大家一起表决。同意继续把先祖葬在这里，就留下继续归葬仪式；不容易的人，可自行离开。”
万氏后人互相探询着各人脸上的神色，很快达成一致：
就葬这里！
不葬回这里，还能葬哪里？他们前两天可是亲眼看见迁坟的后果，不止这位祖先的墓穴坍塌了，差点牵连其他万氏先祖的坟。
再者，今天知道了先祖不能归葬祖坟的原因，那可是叛国，诛九族都不为过，谁还敢坚持迁坟？赶紧把这烫手的先祖安葬回原处，以免祸患才是！
见万氏后人都坚持要葬回来，领祭人便同意了。
他冲远处的鬼将军和杜丽娘一行人拱手，又示意少东家：开始吧。
那叛徒探子的棺椁刚一落在墓穴，霎时间黑云密布，狂风四起。
领祭人在昏黑的天色和漫天的风沙里岿然不动，继续主持葬礼。受到他的感染，万氏后人也没一个人离开，跟着他一起祭拜。
上天仿佛发怒了，暴雨突然落下。
土，一抔一抔落在棺椁上，雨，一瓢一瓢泼在人身上。
领祭人和万氏后人已经被雨浇灌得睁不开眼了。
突然，耳边想起奇怪的声音……
不好！是山洪！
这下，谁也不敢继续葬礼了，被山洪卷跑，可不是闹着玩的！领祭人和万氏后人顾不上体面，慌慌张张往高处的路上逃。
他们刚一爬上路面，山洪卷裹着泥土、树木、动物等等呼啸而来，瞬时间淹没了那片种着小柏树的坟地。
还真是天怒人怨……
每个人都在心里后怕，张皇不安地看着领祭人。
领祭人内心波涛汹涌，面上仍要维持平和。
他走到鬼将军面前，深深施礼。
“将军在上，刚才多有得罪，求将军宽恕。”
鬼将军看看天色，阴沉而恐怖；看看暴雨，如倾如注；再看看那片坟地，已经被浑浊的山洪冲击得看不见了。
热泪涌上眼眶，热血涌上心头。
鬼将军望向西北，那暴风雨来的方向，声音沉重极了。
“宽恕？我这一百年虽然受尽苦头，毕竟天可怜见，我是在故乡的土地上受苦。可是他们——”鬼将军猛然挥手，指向西北方，“他们成了孤魂野鬼，枉死之后，连故乡都回不来。我、我何德何能，敢替他们说一声宽恕？！”
暴雨浇在鬼将军脸上，身上，加重了他的苦痛和愤怒。
领祭人不敢再辩解。
他转向万氏后人：“这些年，你们享受了祖先卖国求来的荣光，他结下的怨恨，也该你们来化解才是。”
万氏后人见到天降异象，也不敢再倨傲，只得默默垂了头。
于是，领祭人带着他们，面向西北的方向，先是念了一些替先祖悔罪认罚的悼文，祈求那些枉死边境的将士，能平息怨气和怒火，饶恕他们，然后在他的指挥下，万氏后人遥遥对着一百年前的亡灵行三跪九叩之礼。
时间，过去了近百年；空间，隔着千万里路程……
这么远，能有用吗？
然而，这边的悔罪仪式刚一完毕，顷刻间风停雨住，阴云也很快散开了。
再看所有人的脸上，虽然被暴雨狂风弄得很狼狈，神色却明显轻松了不少。
老车夫惊慌地指着那片坟地的方向：“天也！天也！你们看那是什么！老汉活了半百年纪，今天才算开了眼！”
众人随着老车夫的手看去，也惊呆了。
坟墓，不见了；松柏，不见了。
洪峰已经过去，原本应该满地狼藉的那片柏树林和坟地，却留下一片平沙无垠。
鬼将军红了眼睛：这片黄色的泥沙地，是西北那一万多同袍在邀请他，邀请他兑现曾经的誓言……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国家有难，我辈西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生不能同时，死，能得一起黄沙裹尸，也不枉这堂堂七尺之躯、一身男儿志气！
鬼将军扯开自己尸体上裹着的草席，抱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归宿。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领祭人忙整整被暴风雨弄乱的衣裳，肃穆了神色，领着在场众人，给将军送葬。
他，连一块裹尸布都没有，和西北的那一万多名同袍一样，然而，他死得堂堂正正，葬得风风光光。
他们也是。
这是一个将军的葬礼，也是一万多边境将士的葬礼。
简单挖好坟坑，领祭人拦着鬼将军：“我们以将军之礼为你下葬，你且等等，待我们去找一口上好的棺材。”
鬼将军望望西北，笑得心满意足：“不必了！他们怎么葬，我就怎么葬。”
他们连一领草席都不需要，我也是。
从此，我在这里，替他们看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云，和故乡的人。
也是全了一场战友情。
领祭人和万氏后人先是一愣，马上明白过来，一个一个红了眼眶。
最后一抔黄土落下，鬼将军拱手，送领祭人和万氏后人离开。
等他们走远，杜丽娘一行人正要说什么，鬼将军却盯着杜丽娘，声音里满是和气：
“轮到我了，对吧，梅花仙子？”
杜丽娘一喜：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