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柏林
“既然贵主家有此尊意，老汉恭敬不如从命。不瞒贵主，我们小相公春闱得意，前几个月回老家接了未婚妻，眼下要一起北上哩。”
说谎！
柳梦梅心里突突直跳，怕被对面拆穿。
领祭人不动声色地点头：“原来贵府上双喜临门，得罪，得罪。”
“好说。未免红白相冲，我家小相公正要携未婚妻上前行礼，还望您行个方便。”
车夫说完，暗暗给柳梦梅递眼色。
柳梦梅心虚，忙埋头施礼：“小生多有打扰！”
领祭人略加思索，微微颔首，应允了。
柳梦梅掀开车厢帘子。
杜丽娘和翠微正要下车，发现了问题。
刚才，杜丽娘情急之下撤掉扎头发的红带子，此刻，半披散着头发，实在不宜抛头露面。这么个样子，很容易就穿帮了：
举人娘子，岂会不懂礼节，披头散发于人前？
杜丽娘给翠微使眼色，翠微会意，只好由她来假扮举人娘子。
翠微略略整理妆容衣饰，才在柳梦梅和老车夫的帮助下下了车。
棺椁前。
柳梦梅和翠微肃穆行礼，孝子在旁边化了纸钱。
翠微上前，抚棺。
领祭人正要阻止翠微，却听见她对棺材里的人请罪。
“老相公安好，素味平生，打扰了，还望你老人家莫怪罪。”
说完，回头冲柳梦梅颔首。
柳梦梅会意，再次施礼，领了翠微回马车。
待他们上了车，响器又吹打起来。
送葬队伍走了。
翠微在包袱里找出一条鹅黄的发带给杜丽娘。
杜丽娘一边梳头，一边打听。
“这次好怪！我也不能确定这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
“怎么说？”
“丽娘，从前遇到我们要寻的花鬼，我怀里的《百花谱》就会有感应。这次它没有感应。”
“那就不是。怎么，还有什么不对？”
“湘竹笔有感应。”
什么？！
这真是怪事。
《百花谱》收录百花之魂，是一本定魂册，对花鬼有感应很正常。
这笔……
这笔只是东岳大帝庙的住持所赠，用来画花和题字，怎么会有感应呢？
若是有，为何之前没有，这次却有？
杜丽娘百思不得其解：“翠微，莫非这笔有什么来历？”
翠微吓了一跳：“实在不知。”
幸好！幸好！
翠微庆幸杜丽娘问的是笔，不是《百花谱》，否则，她就得露馅。
撒谎，实在不是她所擅长的。
柳梦梅安慰二人：“姐姐们别着急，按照之前的情形，咱们很快就能见鬼了。”
翠微啐他：“呸呸呸！你才见鬼！”
柳梦梅：“……”
杜丽娘见二人拌嘴，忍不住笑了。
穿过连绵的水田，便是山地。
马车进入山谷，气温陡然转凉，让人感觉精神了不少。
路旁有泉水流过。
老车夫停车，带上水具去取水，柳梦梅也跟着一起去。
杜丽娘和翠微也跟着下来，准备舒展舒展身子骨。
“丽娘，你看那片柏树，长得好小哦。”
“嗯，这柏树是专为墓地培育的品种，只能长这么大。若是寻常的大柏树，树根必然粗壮，恐怕会顶开坟墓，反为不美。”
“可是，墓地为什么要种柏树？种别的小树不行吗？”
“这个……”杜丽娘想了想，“礼俗如此，我也不清楚原因。”
柳梦梅取水回来，听见二人说话，忙道：“你们闺阁女子，向来不喜读史书，自然不清楚。《汉书》上有，‘柏者，鬼之廷也’，颜师古曰‘鬼神尚幽暗，故以松柏之树为廷府’，也就是说，松柏是鬼的家，坟头自然该种松柏。”
翠微秀美一挑：“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这里种柏树，而不是种松树？”
“这……”柳梦梅答不上来。
翠微两手在脸上画道道，羞他。
柳梦梅涨红了脸，难堪极了。
嗐，本来是在杜丽娘面前展示才华的好机会，偏翠微这丫头问得刁钻！
老车夫闻言，朗声大笑。
“杜小姐，你问读书人，他自然不知道，你若问在田间地头讨生活的，就有答案啦。”
翠微吐舌，俏皮可爱。
杜丽娘一笑：“想必老丈知道。”
老车夫点头。
“北方多旱地，种粮食也好，做坟地也好，需要防着田鼠、禽鸟，南方多湿地，种粮食或是做坟地，需要防着龙鲤，也就是穿山甲。这穿山甲嘛，最怕柏树的气味，坟头种柏树，能驱逐它们，不然棺材很容易被它们破坏，甚至尸身也会被啃咬干净哩！”
“原来如此！”杜丽娘和翠微相视一笑。
柳梦梅则对着老车夫拱手：“书上有书上的学问，田间有田间的学问，小生受教了！”
老车夫谦让一番。
翠微好奇：“山间少人家，此处怎会有这么多坟头？那些小柏树都快连成柏林了！”
杜丽娘：“此处是风水宝地吗？”
柳梦梅也想说是风水地，一想刚才被翠微划着指头羞脸，便不好意思再提。
老车夫四下看看：“不像，我虽不懂风水，也听说过这坟地不宜在水边，怕侵蚀棺椁。可是刚才取水，从柏林穿过，见那墓碑上刻的生卒年，这些坟地很有些年头，坟头历经近百年而不倒，说明里面的棺椁没有腐朽、坍塌——也就是说，这片坟地的风水较为平常，不好不坏吧。”
那就怪了，附近人烟稀少，这些坟主的后代干嘛跑这么远，把祖宗葬在这里？
翠微灵机一动：“不是为了风水，便是为了宝藏。说不定啊，是有人为了家族后代，把一些财宝埋在这里面，远离人烟才安全哩！”
杜丽娘和老车夫笑翠微说话荒诞不经。
柳梦梅则认真观察思考后，郑重反对：“若是藏着财宝，难道这近百年来，他们的子孙后代没遇到难处吗？怎么没人来挖坟呢？”
顺着他的手，大家才发现，这连绵一大片坟地，只有一个被挖开了，泥土还是新的。
显然是近日所为。
这山谷河边，有这么大片的坟地，可太怪了。
休息片时，马车辘辘声又响起来。
走出这片山谷，天色已近傍晚。
可别遇见歹人……
柳梦梅想着，把车厢门帘子拉下来放好，和老车夫一同打起精神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