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马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陆太守也愣了，但他很快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边念着“翠微”这个名字，一边点头：
“好名字！好名字！‘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翠微’这个名字，毫无闺阁脂粉气，清新幽远，好名字！”
大家的眼神，从紧张变成迷茫，在场的每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陆太守呵呵一笑：“我这女儿，从小便与众不同。她六岁那年，府上给她兄弟们开蒙，请了位先生教念书识字，她也要一起上学，内人哄她，男子有名字，才有学上，她女儿家，没有名字，不能上学。她一气，便宣称不要名字，等她长大了自己给自己取名字。我们只当她孩子气，过了也就忘了，谁知长到今年十六岁，真给自己取了个名字。陆翠微，好名字！”
大家还没消化完这些信息，陆太守环视一周，皱了眉：“这是……要做法事？”
“陈最良”挤到陆太守跟前，学着男子的样子施了个礼，虽然看着有些别扭，却也没露馅。
“拜上陆大人，学生陈最良，是前任太守杜老爷府上西宾，如今替杜老爷打理田庄。特来回禀大人：我们众位在此，是要祭拜前任太守杜千金。前几日，有个游方道士，听说了这梅花庵的事，给了个方子，说是能令杜千金还魂复生。我们纵然不信，可到底也害怕误事，万一真有此事呢？所以今日一起来祭拜，如若杜千金泉下有知，显个灵，大家也好便宜行事。”
“陈最良”自以为编的这套说辞还算说得过去，可他内在的魂儿却是陆千金，看向陆太守的眼神里，不免要带上几分儿女对父亲的孺慕之思。
陆太守仔细打量着“陈最良”，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个有年纪的秀才，一个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男子汉，就应该秉松柏之气节、持冰雪之操行，怎么言谈举止之间，女里女气的？
而且他那眼神，那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点黏黏糊糊的，真让人浑身不自在……
陆太守打了个冷战，心下颇有几分不悦：“子不语，怪力乱神。陈教授是读书人，又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也任由这些年轻人胡闹！”
披着陈最良身体的陆千金，此时才深深意识到，自己今后的身份，是个与父亲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有那么一瞬，她心里是遗憾的。
然而很快，她便想起自己变身的初衷来。
“大人教训得是，学生疏忽了。”
说完，“陈最良”退到一旁。
这边，翠微见陆大人对自己颇有好感，也渐渐进入陆千金的角色，冲陆大人撒娇：“父亲！您只怕年轻人被邪门歪道迷惑，却忘了老话说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既然一个多月前杜家小姐真的离魂了，那现在能还魂，又有什么可惊讶的？”
聪明伶俐，能言善辩，是自己的女儿没错，看来她并没在这花园里被迷了心。
陆大人想到这儿，心上一松，脸上便和气了不少：
“女儿说得是。不过，挖坟开棺见尸，始终是大事，若无十分把握，十足的理由，是要吃官司的，哪怕你们是官家亲眷，也不能免于受罚。”
大家听见陆大人态度缓和，本以为能成，听见说要受罚，重又悬起心来。
陆翠微见状，催着陆大人就要回太守府：“父亲，民不举，官不究，咱们离了这里，当没看见，不就好了吗？若这些人真能令杜家姐姐还魂，也是大功德一件，父亲，您就做个顺水的人情嘛！”
说完又是一顿吹捧。
翠微在三仙楼浏览三界生灵的命运册时，见过不少英明神武的男子，便把册子上对他们的褒奖之词全挪到陆大人身上，三言两语，把陆大人夸得五迷三道，晕晕乎乎……
“好好好，你几时学会奉承人了？”陆大人还是第一次被女儿这样猛夸，有点招架不住。
“女儿只是实话罢了，父亲，天已过午，女儿伺候你老人家用膳吧！”
一阵风似的把陆太守和他的随从们卷走了。
“……”
众人无语，翠微看起来蛮老实的鬼丫头，这么机灵的吗？入戏也太快了些！
更惭愧的是“陈最良”，她给陆太守当了十六年女儿，从没像翠微这样黏着父亲、哄着父亲。
也许这次换身，是个好事？
韩子才见陆太守和翠微走远，忙提醒大家别误了时辰，杜丽娘的身体还在坟里埋着呢。
道姑和“陈最良”摆香案，韩子才烧纸开路，柳梦梅焚香祝祷。
杜丽娘的魂在旁边看着，心急不已：成败在此一举了。
祭奠完毕，大家拿了锄头、铲子，正要挖坟，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在争吵，声音还越来越近。
原来是花神和夜游神。
杜丽娘忙施礼：“杜某今日还魂，惊扰了花神和夜游神君，见谅！”
花神还礼，正要说什么，被夜游神抢了先：“梅花仙子还魂，原本是喜事，只是，今日这喜事怕是办不成了。”
“这话怎么说？”
“那姓柳的书生，身上担着官司，不了结官司，休想帮你还魂！”
“这话小女子更不明白，还请神君指教。”
“你只问他昨晚做了什么！”
杜丽娘一脸疑惑，看向柳梦梅。
谁知，柳梦梅比她还疑惑：“我、我没做什么，连这梅花庵的门都没出，去哪儿惹官司？”
“他不承认！他竟然不承认！”
夜游神满心委屈，向花神诉苦。
花神一个大白眼翻过去，夜游神吓得把还没说出口的抱怨生生吞下肚。
花神这才缓和了神色，对杜丽娘道：“你放心，还魂也就是迟几天的事，耽误不了。”
众人不解，为何今日不行？
花神叹气：“还不是因为这姓柳的书生！我问你，你昨晚洗了脚，那洗脚水是不是没倒？”
柳梦梅更疑惑了：“我、我把洗脚水端出来准备倒，想起一件事，就先放地上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和官司又有什么关系？”
“正是这盆洗脚水惹的祸！”
原来，夜游神君每天夜里要骑着天马巡夜，随时会喝地上的水，所以民间风俗，晚上不能在室外放置污水，怕天马不小心喝了污水生病。
昨天晚上，夜游神骑着天马夜巡，路过南安郡时，天马口渴，夜游神君就放它下来喝水，谁知柳梦梅刚好没倒洗脚水，被天马喝了，竟然一病死了。
夜游神一气之下，告到十殿阎王处，要柳梦梅付出代价，阎君答应了。
柳梦梅惊讶不已，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个风俗。
从前他在岭南老家，都是老管家郭爷爷帮他倒掉洗过脚的水，所以他一直不知道。
夜游神见他无知，替自己死去的天马感到不值：“你也是个读书人，这都不知道！我可怜的天马，死得太冤枉了！”
众人见他说的可怜，都不好再说什么。
还是杜丽娘问出了大家的疑惑：“你的天马死了，是很可怜，我死了也很可怜，为何你的马死了，我就不能活？”
“天马是我家人，你是柳梦梅未过门的妻子，也算他的家人，”夜游神义正言辞，“我家死了一口，就该他家也赔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