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翠微
老道姑越说越气，干脆捡起个扫帚，要把姓陈的扫一边去。
陈最良又急又火，往坟前一坐：
“你那鬼话也只好哄哄闺阁妇道人家，但凡有些见识，都不会信你。今儿我就挡在这坟前，谁敢挖坟，先灭了我！”
老道姑才不吃他吓唬，扫帚疙瘩眨眼睛就往陈最良身上打去。
陈最良到底是有了年纪的人，又是个读书读了一辈子的腐儒，身子板能有多好？
先挨了几下，便吃痛不过，爬起来便跑。
饶是要跑，他到底是个男子，说话算数的，怕自己跑了，这些人仍要挖坟，于是也不跑远，只绕着杜小姐的坟。
就这样，两个上了年纪的人，一个捂着头跑，一个挥扫帚撵，转啊转圈圈，把柳梦梅急得，东拉西扯，一个也止不住。
杜丽娘、翠微和陆千金来了。
陆千金斥道：“停下！噤声！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们只管吵闹不休！”
两个老的又是汗，又是喘，也实在跑不动了。
陆千金她们远远地，也听见了这边纷争的缘由，丽娘和翠微无法现身，只能由陆千金出面。
她等二人停下来喘气擦汗的功夫，主持公道：
“陈教授，我是新任太守陆大人的女儿，你是前任太守杜老爷府上西宾，各有身份，皆不是胡行之人。我说几句实情，你可肯听么？”
陈最良一听是新任太守千金，忙端正衣冠，摆出读书人的体面来。
他原想寒暄几句，奈何气还没喘匀，只得点点头，算是回应。
陆千金道：“从前我也不信人能死而复生，但不知为何，我却亲眼看见了你们二位看不见的魂灵，昨儿杜家姐姐指点下，我们在太湖石底下挖出来这一幅卷轴，上面画的正是杜姐姐本人。”
说着，她打开卷轴，道姑一见，眼就湿了。
陈最良也看愣了，这丹青的风格，确实出自杜家小姐手笔，且这画上的人正是杜小姐本人。
陆千金见二人的反应，知道自己所见丽娘的魂儿与丽娘本人的容貌一样，更坚信了离魂、还魂之事。
“陈教授，杜家姐姐离魂是真的，要还魂也是真的，我陆小娘以我的名义担保，绝非胡来。如今万事俱备，还请你忍耐这一日。”
陈最良半信半疑，满心不情愿：
“我全凭杜老爷盛意，管着一个田庄，利息自用，也供奉这座梅花庵日用。如今怎能拿人钱财不办事，任由杜千金的坟墓被人挖开？他日见了杜老爷，我拿什么脸面再见他？今日，你们若是只管挖坟，这田庄产业我也不要了，我……我北上京里寻杜老爷去！”
杜丽娘听见陈老师提起父亲，心上一哽，面上就滚下泪来。
陆小姐一见，更着急了：“陈教授，今日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悉随尊意，只是这坟一定要挖，这棺一定要开！”
说完，给柳梦梅递了个颜色，示意他拦着陈最良。
柳梦梅年轻后生，又是个读书的，纵是要拦，哪里拦得住？
正巧，韩子才熬好了七香汤，正赶了过来，见状，把汤给道姑端着，自己就来捉陈最良。
陈最良很快被他们一人一条胳膊按住。
他一生斯文，临老了，被两个后生押解犯人一般拘束着，心里又愧又气，一口长气没上来，就昏死了。
杜丽娘心软，陈最良再怎么迂腐始终是她的授业老师，她请求大家救救陈教授。
道姑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那陈最良始终不见动静。
“这人……怕是不中用了！”道姑愕然。
“还有别的法子吗？陈教授一生正直，是个好人，晚景不该这样凄惨……”
事发突然，杜丽娘也有些懊悔，早知陈教授对杜家这样忠烈，就该先敷衍他，等自己还魂再告诉他。
大家正苦思办法，陆千金突然倒地，魂儿飘飘悠悠就离了身体。
“你——”
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陆千金朝着韩子才道了个万福：“韩表哥，从岭南来这南安府的路上，我对你说过木兰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韩子才懵了：“倒是记得，只是不懂表妹此时离魂，为了何事？”
陆千金点点头：“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不解的呢？”
说完，她冲陈最良的尸体一扬头。
韩子才感到震惊：“难道……表妹想以陈老秀才的身份，北上战场？”
陆千金俏皮一笑：“正是！我虽是闺阁弱质，却从小景仰木兰的故事，眼下是现成的机会。陈教授已死，他临终的心愿是北上寻杜老爷，如今我替他去了，一来完他心愿，也不枉借他身体这一遭，二来帮杜家姐姐寻亲，若能找到杜老爷夫妇，也是帮了杜家姐姐，三来么，万一有机缘，得以建功沙场，我就不白活这一世。”
“那你父亲——我舅父怎么办？她虽有儿子，女儿却只有你一个。”
“表哥糊涂，这里现现成成一个女儿，你怎么忘了？”
陆千金说完，看着翠微。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翠微……
“这……这……我不急，陆家姐姐请三思！”翠微有些语无伦次了。
陆千金趁大家都在看翠微，就去了陈最良处，很容易就附身上去。
大家四处找陆千金的魂魄，没发现，猛然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还在震惊，就眼看着陈最良晃晃悠悠爬了起来。
“陈最良”见众人惊讶，缓缓踱着不太熟悉的方步，靠近了大家几步，又深深福了下去：
“事已至此，翠微姐姐不要辜负我一番心意哟！”
一个年已半百的老头子，言行举止藏不住小女儿情态，着实好笑。
可是没一个人笑得出来。
“陆千金，原谅我老道婆爱说嘴，你是千金小姐，金尊玉贵的，享尽了寻常人家儿女不敢想的福气，如今不知道怎么被蛊惑了，要学男儿建功立业，只怕北上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苦都吃不了。老道婆是一心为你，趁着都还没定，快快换回来吧！”
“陈最良”故作生气：“不劳您费心。翠微姐姐，我主意已定，你快让我复活了，我有事拜托你呢！”
翠微再三谢过，也就附在了陆千金的身上。
众人正要听听陆千金有什么事拜托翠微，却看见陆大人带着几个随从大步流星地走来。
原来，天已过中午，陆大人见女儿一直没去陪他吃饭，派人请，又说不在府里，似乎在梅花庵。
陆大人怕宝贝女儿也和前任太守千金一样，在花园里被什么花神树精的魇着了，于是赶紧来找。
大家见陆太守来了，连忙行礼，陆太守略略敷衍后，直直走向女儿。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直到他发现女儿看向他的眼睛里，充满陌生和距离感，他心里“咯噔”一声……
陆太守站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陆千金此刻的身体里，是翠微的魂魄。
她颔首施礼，再抬起头时，眼里已有了泪光：
“我是翠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