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丹青
“所以你……”
“所以我实在拜不下去。故而直到今日，一个也还没拜堂。”
翠微心直口快：“所以你还不算十分作孽！”
杜丽娘点头赞道：“成婚大礼，对女子来说何等要紧，大多一生也只一次，若是被替代了，岂不是终生遗憾？”
“呀，果真如此！倒是我的不对了！”
娇鸾还从未想到这一层，幸而未铸成大错。
杜丽娘柔声宽慰她：“单看你的情形便知道，没能拜成堂，在这人世间耽搁流连到如今，也还是不肯去投胎。”
娇鸾脸上早羞红了。
饭毕，一行人离去，何家二老在大门处送客。
杜丽娘她们再次道歉，又道了叨扰，拜辞二位长辈。
上了马车，娇鸾也跟上来。
杜丽娘道：“方才人多口杂，不宜说太多，如今只有咱们几个，翠微，你给王家姐儿看看？”
翠微于是携了娇鸾的手，耐心等了一番，只觉得心身平静，无一丝异样。
遂冲杜丽娘摇摇头。
杜丽娘心下明白，这娇鸾不是其中一个花鬼。
“娇鸾姐姐，我们姊妹还有正事，不知姐姐家住哪里，我们送了你，好继续行路。”
娇鸾有些失望：“不能带着我吗？我……我吃的不多，很好养活呢……”
杜丽娘笑道：“我们姊妹时间紧，怕不能照顾好你。”
于是简单说了还要一路去引渡花鬼成仙的差事。
娇鸾很是好奇：“姐姐们这样说了，我更舍不得你们！若能跟在姐姐们左右，侍奉洒扫也愿意，只求认认这些花儿草儿般的仙女姐姐们！”
翠微羞她：“你不去寻那比小相公还俊俏的新郎官拜堂了？”
娇鸾脸上一红，露出些许腼腆：“我从前小，不懂事，如今想想，为着自己的执念，抢别的女子婚礼，实在造孽……不寻了不寻了！待跟着二位姐姐长长见识，便此生圆满，可去阴司地府投胎了！”
杜丽娘心里爱她慧性聪敏，心地善良，便和翠微商量道：“咱们带上她吧，若最后她能回归正途，不做坏事，也是为百花仙子们积福的事。”
翠微答应着，说给柳梦梅和老车夫，二人也没有异议。
出了镇子，房屋人烟逐渐稀少，便显出一片自然景象。
杜丽娘有些发愁：“咱们和互助鬼约定，在前面镇子的客栈等他，可是镇子上又没有客栈，如今出了镇子，去哪里等他才好？”
娇鸾抢着道：“姐姐们莫发愁，镇子里有个废弃的花园，从前我无处安身时，曾住过几日，里面虽然有些儿孤鬼，却都不坏的，不会害你们，可以去住下来等人。”
杜丽娘他们一商量，觉得主意不错，便又折回去。
这废弃的花园里，住着几个孤魂野鬼，多是女鬼，都是因为生前心愿未了，不肯去投胎，便留在这里等待机缘。
杜丽娘她们寻个借口，依次查探过，大多只是普通女鬼，只有其中一个名叫言丹青的女鬼，是她们要找的花鬼之一。
杜丽娘和翠微便有心接近她，娇鸾见了，也有意去亲近丹青。
可是这丹青偏偏性格古怪，拿腔作势的，不好相处。
一院子女鬼，她谁也看不上，也不与别的鬼来往，每天只是化妆打发时间，画好了又不满意，洗了再画，画了又洗。
杜丽娘有些绘画的功底，画画和化妆又有相通之处，于是给了丹青一些建言，丹青面上冷冷的，私下里试试，果然好用。
于是便看待杜丽娘与别人不同。
自从跟着丽娘提升了化妆手段，丹青对自己的容貌越来越满意。
她每日绝早起来，对镜理妆，待其他人醒来，她已经画了一个多时辰妆，珠钗翠环也已插戴好。
可是无人欣赏。
除了女鬼们或真心、或敷衍的几句夸奖，便再无其他。
丹青闷闷心下不乐，思忖着，自古留名的美人，都有文人墨客为她写诗写文，画图留影，才不辜负了天生美貌。
现如今，这花园里来了个柳秀才，听说还考上了举人，想必有一些才华的。
不如哄着柳秀才，也给自己写写画画？
这天，丹青起得比平日都要早，用尽十二分力气妆扮自己，便来寻柳梦梅。
柳梦梅被一群女鬼拜托写家书，正在和她们讨论着，一刻也没闲着。
丹青等了又等，忍耐不住，晃到柳梦梅眼前：“柳家书生，我今日这身打扮，可能入得诗、成得画？”
柳梦梅一噎，这女鬼是杜丽娘所看重的，当着众人跟前，不好下她的面子……
料知敷衍不过去，柳梦梅只得认真打量一番，庄重地点头，又摇头。
“若是你头上的珠钗翠环减一些、别这样堆砌着，脂粉香薰淡一些、别这样冲眼，还有裙裾，太艳了，素点的好，最好……唔，淡红色就可以。”
众女鬼哪个不爱美的？也都有心学装扮，于是认真听着，想象着。
谁知她们越听越疑惑：这柳秀才什么眼光，他说的梳妆打扮，也不适合丹青这种明艳浓烈的女子啊……
待回头一看，杜丽娘正迎面往这边走来，恍然大悟。
丹青听见姊妹们嗤嗤嬉笑，也顺着她们目光看去：呵，柳秀才称赞的妆容打扮，可不就是眼前的杜丽娘嘛！
顿时，丹青脸上的五颜六色，变作浓浓的红色：“姓！柳！的！”
丹青化妆的兴致顿时减了几分。
午后，丹青闲来无事，捏着一支昂贵的拢翠烟正在画眉，不防着娇鸾跑了来。
“丹青姐姐，现在外面时兴这样宽眉吗？”娇鸾认真请教。
“不是，是我个人喜好。这叫蝉眉，你看那唐代仕女图上，都是这样眉形，像两片蝉翼贴在额头。”
“呀，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拢翠烟这样贵，轻易没人用得起，我还以为姐姐画粗一点，显得富贵。”
众女鬼哄笑，丹青本要发作，再看阿鸾一脸娇憨，天真烂漫，丝毫没有拿丹青取笑的意思。
丹青于是白了众人一眼，冲娇鸾一笑，继续画眉，声音坦坦荡荡：
“便是炫富又如何？莫说画眉，以我言家富贵，就是拿这拢翠烟烧火烹茶，只怕也消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