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汤圆
众人哑口无言：一腔正义喂了鬼……
宴席开始了，杯盘碗盏很快排满了一张张大八仙桌，众人挥舞着筷子，处处都是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的热闹劲儿。
杜丽娘现在知道闹了误会，便让柳梦梅又去补了一份贺礼，几个人也准备吃饭。
一路上，多数时候是啃干粮，喝冷水，如今有了一大桌热热乎乎的饭菜，也实在令人食指大动。
几个人刚抬起筷子夹菜，却见那小娘子郁闷地两手托腮，无心饮食。
杜丽娘好意劝她：“小娘子，你也吃些酒菜，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翠微则直接把一盘煮鸡端到小娘子面前，忍住笑，说道：“整桌菜，最贵的给你吃，吃完早早投胎去吧，祝你下辈子得个贵婿！”
小娘子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见着这喜宴的酒席，心里就堵得慌。生前，就是为着一口吃的，我才没能和小相公拜堂成亲呢！”
怎么回事？
几个人吃相好看，闭了嘴慢悠悠吃着，耳朵却张开着，紧张地听小娘子说故事。
小娘子见这些人嘴巴正忙，不得闲问自己，便不等人来问，主动述说着前尘。
她叫娇鸾，原是富户王员外家的长女。
因为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家里照顾她格外细致，一饮一食，行止作息，皆有两个奶妈和两个教养嬷嬷细细照管。
富人家的孩子生病，大多与饮食太饱、太精细有关，因此，饮食一项，家里十分严格。
比如，大凡糯米制作的吃食，对小儿来说不易消化，且黏糯不好咀嚼，故大多数人家的孩子，五岁之前不让食用粽子、年糕，七八岁之前不让食汤圆，怕孩子噎着、积食。
王家更严格，直接不给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吃一切糯米制作的吃食。
偏偏这娇鸾爱甜食。
偏偏她们当地许多甜食添加有糯米。
于是，娇鸾眼巴巴望着阿娘、奶妈、嬷嬷、丫鬟吃汤圆，吃年糕，吃粽子，吃一切甜甜香香、软软糯糯的点心，眼巴巴盼着自己满五岁、七岁、八岁、十岁、十二岁……
十二岁生辰，对小孩子来说，是个极重要的寿日。
十二年间，十二生肖挨个儿保佑过小孩一年，再往后，这孩子不容易发烧生病，就好养活多了。
因此，民间有个习俗，小孩子到了十二岁，要正式办一场寿，酬神还愿。
小娇鸾也十分盼着自己的十二岁生辰宴。
过了十二岁，她就可以吃各种添加了糯米的吃食啦。
可谁知，就在她十二岁寿宴那天，家里出事了。
那天，家里上上下下都围着她转，忽视了才刚三岁的小弟，仆人们一个眼错不见，小弟不知从哪儿抓了一只汤圆吞了，竟活活噎死了。
娇鸾的阿爹阿娘哀痛欲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王家爹娘一想到小儿子的意外，就更紧张这个大女儿。
他们送走儿子后，痛定思痛，对女儿娇鸾的饮食更加严格了。
过了十二岁才可以吃糯米的家训，被王家从上到下默契地无限延期……
娇鸾陪着阿爹阿娘，懂事地没再提过想吃甜食。
三年后，阿爹阿娘又生下一个小妹妹，娇鸾也过了十五岁。
及笄后，可以说亲了。
王家富裕，媒人给娇鸾说的小相公也是富裕家庭，两下里门当户对，彼此都满意。
到了迎亲那天，隔着合欢扇，娇鸾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相公。
那人脸庞光洁饱满，身形修短合宜，气度光风霁月，娇鸾十分中意。
迎到新郎家里，本该先去拜堂，堂屋的一扇格子窗被挤坏了，喜婆便引着她，先去新房里等。
也是合该有事，那喜婆不知早起吃了什么，闹肚子，见那会儿不忙，便向娇鸾告了假，先去小解。
等新房里只剩下娇鸾，她悄悄放下遮面的合欢扇，好奇地四下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不要紧，新房的桌子上，放着几样寓意吉祥的吃食，其中就有汤圆。
新婚夫妇食汤圆，寓意团团圆圆，圆圆满满。
娇鸾不知道这是进洞房后给新婚夫妇一起吃的，更不知道背后的寓意，她只知道，自己长了十五岁，还没吃过汤圆。
她只记得，家里的奶妈、嬷嬷、丫鬟姐姐们吃汤圆时，总是眉开眼笑，心里的满足直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鬼使神差，一向乖巧听话的娇鸾，不知怎的，端起蓝花小碗，舀了一匙汤圆。
她刚送进嘴里，糯米外皮和桂花汤水的滋味还没来得及在唇齿间蔓延开，就有人慌慌张张推门进来……
娇鸾一惊，整颗汤圆滑向喉咙，噎住了！
她想呼救，只觉得胸间憋闷，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临死之前，娇鸾恍惚之间，听见那喜婆在嚷：
小娘子，快快，该拜堂了——咦，小娘子这是？来人呐——来人呐——
王娇鸾抬起头，见杜丽娘她们早已忘了吃饭，都看着她，被她的故事吸引住了。
“你们、你们只管吃，我看见喜宴的酒席，一口也吃不下。这么多菜，色色都有个吉利的名字、圆满的意思，可我，偏偏是被最圆满的汤圆噎死的……”
柳梦梅不由自主地空喉吞咽了一下，仿佛喉间也堵着一颗汤圆。
“后来呢？”杜丽娘关切地问，“你就一直没去投胎？”
娇鸾点头，眉眼之间颇有些不甘心。
柳梦梅眉头微皱：“附在新娘身上，替人家拜堂，到底不是正途，小娘子何不早作正经打算？”
翠微也满心同情：“这么多年，你一直到处找那办婚礼的人家，蹭人家的新郎，换人家的新娘，也该过了拜堂的瘾，圆了心愿……怎么还不去投胎呢？”
娇鸾惊讶地答道：“我的心愿还没了呢！虽说寻了这么多婚礼，真正替新娘拜堂的，一次也没有……”
什么？！
众人更觉惊讶，这怎么会……
娇鸾挥手，仿佛要挥掉那些让人不愉快的往事。
“那些新郎官啊，都没有我的小相公好，一个也没有！”
看着大家眼里的吃惊，娇鸾仿佛陷入梦呓，声音又渺远又深情：“他们呐，不是太胖就是太瘦，不是太高就是太矮，不是太白就是太黄，不是太老就是太嫩，不是太粗鲁就是太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