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定润州
光启二年,正月十六,卯时,天还未亮。
广陵军的驻扎地,牛渚,骤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擂鼓声,熟睡的将士们从梦中惊醒,忙而不乱的开始穿戴装备,整理武器。
三通鼓毕,校场上三营二千多人已然集结完毕。
顾瑜一身黑甲立于众人面前,纵声道:“润州城乱,我欲取之。这一战没有火雷相助,没有内应接应,是我们成军以来最硬的一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位莫要让我失望。”
众人哄然应道:“喏!”
“陷阵,鬼面两营登船溯江而上,徐博,你率骁骑营沿江而行。至于何处登陆,要看水师那边的战果。”
说完纵身上马,高喊道:“出发。”
黎明的曙光洒在大地上,唤醒了沉睡的世界。骁骑营如同一股洪流,奔向润州,势不可挡,马蹄声如战鼓般响亮,激荡着大地。江面上,几十艘江船跟骁骑营齐头并进,互相策应。
行军不到半个时辰,就遇到苏禾派遣而来的快船,报信的人将下鼻港的战事简略说了一遍。顾瑜略做思考,决定在簰湾登陆,那里最靠近润州东门。
打发快船回去给苏禾带信,让他去扬子津接应陆高从扬州城带来的三千人马过江。顾瑜率部沿官道开始全力向簰湾挺进。
此时的润州城里,东门附近的一所宅院,曲中和坐立难安。探子带来的消息,丁从宝率万余后楼都居然攻不下二千余老营兵把守的节度使府,这让曲中和也对后楼都的战力产生了怀疑。
来回踱了几步,曲中和觉得自己可以跑路了,投靠了广陵军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再待在这里,一但后楼都溃败,老营兵控制住城防,到时候他将插翅难逃,无所遁形。
刚刚睡着的周宝又被从被窝里拉了出来,没等到他开口喝斥,一块破布就塞进他的口中,堵得他呜咽起来……
曲中和的随从将他粗暴的塞进一辆马车,一行人朝着润州东门而去。
润州东门早已乱做一团,许多大族富户连夜想逃出城去,东门守将不敢擅自开门,又没有可以请示的人,只能任由他们堵着城门高声叫骂。
曲中和带着周宝赶到城门,见此情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几十名随从奉命开始砍杀堵门的众人。大族富户虽有些护卫之人,哪里架得住节度使府精锐护卫的冲击?
一时间,东门城内,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东门守将都惊呆了,不过节度使府护卫的服饰他还是认得的,急忙让守城兵丁帮着驱散堵门的众人。
足足半炷香的时间,整个东门除了曲中和的人,再无能站着的人,连守城的兵丁都逃到城墙上去了。
曲中和也亲自操刀砍了些手无寸铁之人,喘息了片刻才平复下来,指挥着手下随从搬开门闩,放下吊桥,自己开门出城。
东门守将不知所措,只能探出头试探着问道:“大人,您这是?”
曲中和不想节外生枝,应付道:“我乃节度使府长史,奉命出城求援,你把守好城门,等我带兵回来。”
东门守将巴不得这个瘟神早些离开,赶紧应承道:“卑职领命,长史多加小心。”
曲中和见门已打开,吊桥也放下,不复多言,引着周宝的马车出城奔常州而去。
距城二十多里处,官道上,曲中和一行人跟骁骑营不期而遇。官道就那么宽,双方速度都很快,差点就撞在一起。
幸亏顾瑜马术有所长进,急忙勒停马匹,河曲马抬蹄长嘶。
顾瑜有些恼怒道:“赶紧往两边让让,莫要挡路。”
曲中和不认识顾瑜,但是顾瑜身后的袁袭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急忙喊道:“袁先生,我依约前来投奔你啦。”
袁袭打马向前,视线直接越过曲中和,看向他身后的马车,问道:“车上可是老郡王?”
曲中和看着围过来的骁骑营,急忙道:“正是老郡王,袁先生我依约而来,你莫要食言。”
袁袭见他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不禁莞尔道:“你面前的是广陵军节度使顾瑜顾节度使,有事你还是跟节度使说吧。”
曲中和急忙滚身下马,跪伏在地:“我将周宝献于节度使,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条生路。”
顾瑜笑道:“不必如此,曲先生可是我们广陵军的好朋友。这样,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我保你一生富贵。”
曲中和急忙应道:“莫要说一件事,就算是十件八件,我都可以。”
顾瑜算算时间,不愿与他多说废话:“你且随我回润州,帮我赚开润州城门,记你大功一件。”
曲中和舒了一口气,暗道侥幸,有之前搬救兵的铺垫,东门应该不难骗开。
急忙回道:“节度使随我走东门,赚开城门小事一桩。”
谨慎起见,袁袭上前揭开马车的门帘,看了看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周宝,冲顾瑜点了点头。
骁骑营裹挟着曲中和一行人到达簰湾的时候,因为中途被曲中和耽搁了一阵,船队率先到达,陷阵、鬼面两营已经整装待发。
润州东门,曲中和调整了一番心态,策马向前两步,趾高气扬的对着城门楼喊道:“东门守将何在?快开城门,我带援军前来平叛。”
东门守将探出头来望了一眼,心想这个瘟神怎么又回来了?再看看曲中和身后带着彪悍之气的广陵军众人,急忙吩咐兵丁开城门,他不想惹事……
顾瑜见曲中和如此轻松的叫开城门,压抑住心中的狂喜,带着三营缓缓进城。
东门守将不敢怠慢,急匆匆的从城墙上赶了下来,来到曲中和马旁,刚想吹捧他一番,突然觉得喉咙一凉,伸手一摸,满是鲜血,心中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这个瘟神……
陷阵营分出两队人,分登左右城墙,开始抢门。东门守军见自家校尉被一刀切喉,登城的黑甲军又彪悍异常,纷纷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嘱咐两队人守好城门,接应苏禾的水师和陆高的增援部队进城,广陵军剩余人马在曲中和的带领下直奔节度使府而来。
节度使府,后楼都和老营兵依旧在僵持,只是后楼都的逃兵越来越多。
丁从宝面色灰败,这次不管平叛是否成功,他这个后楼都指挥使算是做到头了。咬了咬牙,丁从宝开始聚拢精锐,准备自己带头冲一次。
他还没聚拢好人手,就看到长街的尽头出现了数百名黑甲骑兵,黑甲骑兵骤然提速,如同一片乌云压了过来。
马未至,箭雨先至。
丁从宝刚想吆喝着后楼都结阵应敌,奈何后楼都被随之而来的几波箭雨直接射得七零八落,哪里还顾得上结阵?
没等到后楼都众将士开始奔逃,骁骑营已经撞了过来,骁骑营众人伏低身子,放平长刀,开始收割人命。
丁从宝机敏的躲过两把长刀,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随之而来的第三把长刀直接割成两截,尸身被马蹄践踏成泥。
骁骑营轻松凿阵而过,开始沿着节度使府的围墙冲击仍成建制的后楼都,后楼都众将士已无战意,一触即溃。
周宝耗时三年,花费重金打造的后楼都,以一场未胜的战绩退出历史舞台……
顾瑜勒马停在府门口,广陵军潜入的密探开始讲述润州节度使府之前的战事。
顾瑜叹息道:“侥天之幸,若周宝重用老营兵,这润州怕是谁也攻取不了。”
纵声对着府内喊道:“广陵军节度使顾瑜请刘浩刘将军说话。”
不一会,刘浩在盾牌的严密防护下出现在府门口,府外发生的事他已然了解,不免有些戚戚然,自己行谋逆之举,最终却为外人做了嫁衣裳。
顾瑜坐在马上,叉手道:“见过刘将军,后楼都已然被杀散,郡王就在后面,马上赶来。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有什么事大家可以谈嘛。”
刘浩惨笑道:“可以,你们退出润州城,交还郡王,我等立马弃械,任凭郡王处置。”
顾瑜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袁袭见状,替顾瑜解围道:“刘将军,还记得袁某不?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家节度使既然取了这润州,断没有再拱手让人的道理。周宝年迈昏聩,我家节度使则锐意进取,刘将军不如弃了周宝,跟随我家节度使,日后封侯拜将也未可知。”
刘浩看向袁袭:“日前见袁先生,还想着把广陵军引为外援,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可惜,终究还是引狼入室。润州之乱皆由我起,那就用我这条贱命来终结吧!诸位,来攻!”
说罢,就要退回府内。
顾瑜见状喊道:“刘将军留步,将军想慨然赴死,顾某佩服。不过我广陵军并非后楼都,若将军不愿降,我等只能纵火焚府,将军与麾下众人怕是要枉死火海之中。”
刘浩愣了愣,惨然答道:“你来!”说罢不复多言,消失在门口后。
见他死意已决,顾瑜也不再劝,广陵军开始寻找引火之物,堆于节度使府四周,准备焚府。
骁骑营往来巡视,陷阵、鬼面两营则端弩张弓,严阵以待,防止老营兵亡命突围,万事具备,顾瑜正待下令点火。
空无一人的青阳街,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正在由北向南疾奔而来,鞋子、头冠都跑掉了也浑然未觉,口中疾呼道:“且慢动手,听某一言。”
顾瑜疑惑的看向袁袭,袁袭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回道:“好像是太子左庶子薛朗,刘浩谋反他也有份,节度使可以听听他想说什么。”
薛朗被带到中军面前,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模样,急道:“顾节度使,且慢动手,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容我先去劝说于他,如他还不愿降,节度使再动手不迟。”
有人自告奋勇的做说客,顾瑜自然求之不得。
薛朗踮着脚,一瘸一拐的走进府门,就看到贴着围墙根站立的刘浩以及其他的老营兵。刘浩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在等广陵军放火,到时候领军趁乱杀出,还能博一线生机。
看到薛朗走进府门,刘浩大吃一惊,顾不上自己的安全,闪身将薛朗拉到墙后,急忙问道:“薛先生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自谋生路的吗?”
薛朗苦笑道:“我与虞家有旧,正在托人联络扬州府刺史虞允文,作为退路。如今这般,往哪退?”
刘浩叹道:“就算如此,薛先生也可以亡命江湖,何必跑来送死?”
薛朗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直接开口道:“我是来劝你们投降的,润州大局已定,不要再徒增伤亡了。”
刘浩摇了摇头:“我没面目再见润州父老,唯有一死。”
薛朗沉默片刻后,道:“那你就为了所谓的面子,让两千多弟兄陪你去死?”
刘浩定定的看着薛朗,目眦尽裂:“好,好,终归是我的不是。我死后,还望薛先生带他们求条活路。”
老营众人皆沉默不语,热血过后,还是有求生之意的。
薛朗做最后的努力,道:“顾瑜素来惜才爱才,你若降他,前途真的不可限量。到时候你再做些什么弥补润州百姓不是更好。”
刘浩用手抚刀,叹道:“这把刀跟着我二十余载,斩敌头过百,不想最终斩的却是我自己的头。”
说完,猛然提刀,往脖颈上一放,一拉,心脏泵出的血液溅了薛朗满头满脸,过了片刻,尸身才颓然倒地。
薛朗也没有清理头脸上鲜血的意思,失魂落魄的走到府门口,对着顾瑜说道:“刘浩自刎谢罪,老营兵全体愿降,望节度使善待我等。”
顾瑜点了点头,说道:“老营编制不变,你暂领统领一职,带他们回原营地待命吧,粮草辎重稍后就送到,一应待遇与我广陵军无异。”
薛朗木然点头,开始聚拢老营兵。
从除夕张郁造反到正月十六刘浩自尽,广陵军经过跨年的筹谋与奋战,润州的局势终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