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章 老霍头
刘淼手心发汗,头上冒着冷汗,没敢开门。
他也没动,听到有脚步声由近到远,淹没在暴雨中。
会是谁哪?
这大半夜的,管他哪?
刘淼又灌了一口酒,很快半瓶酒下肚,晕晕乎乎的。
刘淼胆子也大了起来,酒壮熊人胆。
走到门口,拉开值班室的门。
漏开一条缝,探出头左右扫描了一圈。
发现对面食堂老霍头的房间有灯光。
忽闪忽闪的,难道是老霍头回来了?
刘淼想,关上门,又把插销插好。
坐回椅子上。
虽然喝酒了,但一点睡意没有。
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的那声响和老霍头房间的灯光。
离开学还有15天,按理说老霍头不该回来。
几年没回去了,回去一定会多待几天的。
那会是谁呢?
难道是?
刘淼想到这不寒而栗,浑身起鸡皮疙瘩。
当时有个传说,关于老霍头的。
老霍头家是山东曲阜人,好像是孔子的家乡吧。
他是当地的厨子,不是饭店那种,就是做大锅饭的。
听说参加过抗美援朝,也是做饭,伙头军。
53年吧,这个是听他酒后讲的。
背口大锅,刚刚跨过鸭绿江,就传来志愿军在38线板门店签署和平协议。
就是说,老霍头还没到前线,就回来了。
部队授予他支前模范称号。
入朝前一夜,火线入党。
凭这些荣誉每年国家给几十块钱补助。
他没说多少钱?
这是老霍头的骄傲,每逢喝大酒,逢人就讲他这段传奇故事。
刘淼只听过一次,他们一起也只喝过一次酒!
那次,老霍头不止讲了他传奇的那段。
还讲了一段他为啥千里迢迢跑到外省来帮厨。
那时没有打工一说,叫雇工,现在叫打工。
想起那天老霍头说的话,刘淼禁不住又打了个寒战。
老霍头,原名霍东进,他爸给他起的。
他爸原来是部队做饭的。
好像刘伯承元帅的兵团吧。
记得有部电影,描写的是二野千里跃进大别山。
太久了,不记得了。
他爸是部队的伙头军,后来被炸弹炸断一条腿就转业回到山东曲阜。
给人做大锅饭,就是谁家红白喜事摆酒席的那种。
老霍头就是和他爸学的手艺。
结婚后,老霍头就在曲阜周边忙工。
后生下儿子霍兵后,霍兵长大后参了军。
服役三年后,转了志愿兵,留在部队。
志愿兵相当于现在的军士长吧?
当兵期间,霍兵娶了同村的一个农家姑娘。
半年后,生下女儿,霍丽燕。
18年霍丽燕高考落榜,从山东曲阜转到十房一中复读。
因为十房一中后勤校长是霍兵老连长,转业分到十房镇一中当了后勤校长。
因这层关系,霍丽燕高考落榜后就转到十房一中复读了。
就在当年临近高三高考的前一周。
霍丽燕意外吊死在了食堂门口的大柳树上。
有人说是霍思燕因学习压力过大导致精神病。
也有说,霍丽燕是死于被校外小流氓嚯嚯了,出于羞愧,自己吊死在了大柳树下。
此事轰动全县。
也是那一年,学校开始配备校警。
老范就是那年开始当的校警。
霍兵听说女儿惨死,大病一场,火化时都没来。
是老霍头来的。
老霍头来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取霍丽燕的骨灰。
二是,他要调查霍丽燕的死因。
至今5年多没回山东。
当时校食堂大师傅家里老婆生病,辞职不干了。
老霍头会做饭,接任了原来的大师傅空出来的位置,滞留下来,一晃5年了。
刚来十房一中时,老霍头忙完食堂的事,就出去找原来霍丽燕要好的同学。
几年来,走遍了十房镇周边方圆30里的全部村屯,长达5年多的追凶之路。
然而事实给他一巴掌,历经5年多。
依然一无所获,他曾发誓,不找到凶手,永不带霍丽燕回曲阜。
霍丽燕的骨灰就放在老霍头的床头柜里。
一喝点酒,老霍头就搬出来,抱着骨灰瓶痛哭。
很多时候,别人不愿意和他喝酒。
一是真能喝。
二是喝着酒哪?
他摸出骨灰瓶大哭,谁受的了这个。
没有人喝,他就自己喝,喝多了也是抱着骨灰瓶大哭。
有时半夜三更的,他房间里就会传出来声嘶力竭的哭声,怪瘆人的。
听老霍头说,霍丽燕死后。
经常半夜三更的来找他。
说被人害死的,要爷爷替她报仇。
当初霍丽燕是以自杀定性结案的。
老霍头不信。
坚信孙女是被人害死的。
就经常对人说,孙女托梦给他。
要他替他报仇。
每逢雷雨夜霍丽燕灵魂就会飘出来。
找老霍头,要替她报仇。
霍丽燕吊死那天,是个雷雨夜。
难道是霍丽燕真的今天回来了。
今天是雷雨夜,可他爷爷不在啊?
那怎么会亮灯。
想到这,刘淼又哆嗦了一下。
不会吧,死人还能点灯。
我草,太吓人了。
刘淼不敢再想,爬上炕。
用被蒙着头,衣服也没脱,坐着一晚没睡。
天蒙蒙亮,刘淼就起来了。
爬下炕,蹑手蹑脚的轻轻按开门滑。
推开门,雨停了。
隔着门能听到地上的雨水哗哗顺着排水沟往外流的声音。
雨还真大,这都天亮了。
水还没排干净。
刘淼穿着短裤,踏拉着拖鞋。
出门转到大门,用钥匙打开锁,抽出铁链,挂在一边。
屋外雾蒙蒙的,雨后空气中的潮气还没散开。
仙境一般,云雾缭绕。
刘淼望望老霍头的房间,灯还亮着。
刘淼发懵了,还没走啊?
不是说,鬼都会在天亮前回到阴曹地府吗?
食堂门咣当一声。
被人推开了。
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往门外看。
刘淼吓得一身汗,定睛一看,我去,是老霍头。
雾气糟糟的,但刘淼猜的出来,那是老霍头。
因为老霍头有点驼背,总是躬着腰走路,大老远熟悉的都能分辨出来。
原来虚惊一场,真的是老霍头回来了。
刘淼三步并做两步,啪嗒啪嗒的溅起的水花在他后面跟着跑。
一口气站到老霍头面前,搞的老霍头还吓一跳。
刘淼,搞什么,吓死人不偿命吗?
山东味的普通话?
嘿嘿,不是我吓死你,是你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开宿舍大门了?
我从门缝里看到你屋灯亮着,还有15天才开学,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还以为霍丽燕回来了呢?
吓死我了,这么大的院子就我一人,还说我吓你。
老霍头站着没动,若有所思的看着刘淼。
燕子是回来,她又要我替她报仇。
啥?霍丽燕真来了啊?
啊,来了,我们聊了半天磕。
她说她冤枉,被人害死的。求我替她找到凶手报仇,说这两天他在院子里看到仇人了。
这不,早早起来,看看谁会在院子里。
妈妈,只有我在这院子里住着,不会她说的是我吧?
那这院子里还有谁?
没人了,擦,爷爷,你听错了吧,害她的人怎么可能在院子里?
刘淼蒙圈了,浑身发冷,下意识双手抱着膀子,有点发抖,下完雨好冷。
老霍头还是站着没动,一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握着拳头。
眼睛有点红,腰也比平时直了。
满脸迷惑的望着刘淼,那眼神好像要杀死人。
刘淼不敢看了,移开目光,往旁边挪动了半步。
感觉起来,不像刚才和老霍头面对面,困兽对峙似的。
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说,霍爷爷,你别逗了。
还真把我当成害死霍丽燕的凶手了。
她死的心时候,我还在读初中,没来过一中,也不认识她,你回家一趟,怎么变糊涂了。
哦是是,你那时还没来学校,不可能是你。
说完,背在后面的那只手耷拉下来,一把菜刀握在手上,另外一只手也松开握着的拳头。
腰又低下去了,刘淼能感受到,老霍头有些失望?
你怎么没回家,我昨天晚上到的,我看看宿舍大门锁没锁,这么久了,没人,不放心,不知道你在?
是老范叫我替他看宿舍,他带孩子去了孩子奶奶家过暑假了。
哦是这样啊,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好久不吃早饭了,每天就吃两顿饭,没啥事,不饿,都是到院外赵家小卖店吃。
她家有饭吗?
没有,吃方便面?
吃的快吐了,每天都是这个。
刘淼没敢说他在梅姐哪里吃过饭。
寡妇门前是非多,四从五德的年代,谣言能杀死人。
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去做粥喝。
中午来食堂吃饭不,要是来,我就多做份。
不了,霍爷爷,我现在不是学校的学生了,不能再白吃白喝了,我自己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了。
刘淼心有余悸。
看刚才那架势,一不小心,就被剁成肉酱。
老霍头房间哪个骨灰瓶还在他柜子里放着。
食堂没有吊顶,举架很高。
人少的时候,感觉冷森森的。
刘淼心里有点怕,别这老头,喝点酒。
把我当成害死她孙女的凶手给剁了。
现在整个大院就我和他两个人。
神不知鬼不觉。
那我不是第二个霍丽燕,冤死了。
好吧好吧,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想吃了,就来和我说一声,反正我也要吃,顺带多做点饭,不打紧的。
我不说也没人知道你白吃白喝的。
嗯嗯谢谢霍爷爷,刘淼点头道谢。
转身慢慢的走,大约走出3米。
赶紧跑,吧嗒吧嗒一路小跑,溜回宿舍。
咣当一声,插好插销。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心里嘀咕。
我擦,差点被活剁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冷静一下,刘淼抬头看看挂钟,还不到7点,离11点还有4个小时,干嘛呢?
突然,他想起来,马上开学了,他就要离开宿舍了,未来的路该何去何从?
刘淼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估计这几天老范也要回来,趁着没事,整理下东西,随时能提溜包走人。
刘淼也没什么东西,除了行李卷,几件衣服,两三双鞋。
剩下的就是三年的书本。
打开八仙桌下面的抽屉。
里面是刘淼的书本,中国史,中国地理,世界史,世界地理,数学,语文,英语,政治。
刘淼是学文科的,他也是最后一届分科的,下一届开始不再分文理科了。
也是最后包分配工作的一届。
当刘淼弃考的时候,老范很着急,他知道,这是终身大事,一旦错过,再也没有机会了。
刘淼又翻出来3本日记本。
这是刘淼三年来,高中阶段的每天生活记录。
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上学时每天都写。
把自己一天的所有经历都记录下来。
还写了很多很幼稚的诗词。
那时,刘淼有个愿望,将来当个作家,诗人,云游四海,踏遍祖国山山水水。
当作家的愿望一直没有泯灭,一直有,到现在依然,虽然毕业后再也没写过任何东西。
望着搜出来的一堆书,和笔记本。
有些难过,弃考时哪个片段又翻了出来。
三年寒窗苦,一念之间,化为乌有。
书读完了,还要书干什么?
一把火烧了,免得看着心烦,说干就干。
刘淼打开值班室的门,门外右侧有高三同学离校时丢弃的破旧脸盆。
找了一个印着红牡丹的脸盆,上面喷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字。
放在宿舍大门口,把所有的书本和日记都丢进盆里。
老范上班骑两轮摩托车,装汽油的桶就放在门后面。
拿起来晃晃,还有点油底,够用了。
拧开盖子,拿到外面,滴在盆里的书本上,拧好放回原处。
回过头,拿了一盒火柴,蹲在盆旁边。
抽出两根火柴棍,呲拉划着,丢进盆里。
噗的一下,加了汽油的书本火苗窜出老高,差点把刘淼眉毛烧了。
10几分钟功夫,所有书本化为灰烬。
刘淼进屋,从水缸舀了几舀水倒进脸盆。
端着脸盆,泼在刚刚烧成灰的盆里。
呲啦一股烟混杂着热气冲地而起,飘向空中。
端起盛灰的脸盆,走到排水沟,倒进去,混着泥还有几片没有烧尽纸片,顺着流淌的雨水。
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