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艾可饱嗅荷尔蒙
贺淑端走后,姚思平一动不动地垂手沉肩站在办公桌前,一双放大至模糊的瞳孔似看非看地面对着江艾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知道真相的人晓得这是老师在教育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小情侣在互相冷战呢。
挂在办公室墙上的时钟在一秒接一秒的拨弄着,轻声地“哒!哒!哒!”,节奏似乎已经吻合上了手腕处跳动的脉搏。
凝固的空气中,谁也没有开口发声,谁也没有移动目光。姚思平此时甚至能用心里的默念去契合墙上的走钟,分毫不差。
安静,真安静,安静的有点渗人。
江艾可今年三十一岁,幼年丧父,音乐师专毕业,声音好听会唱歌,来小学任教已经八年。比起侗寨的大歌,她的流行歌曲和通俗唱法都特别吸引人。钢琴弹的行云流水,笛子和萧更是常伴左右,最拿手的还有吉他。
个头不高,手指细长,面容姣好,唯有苹果肌上凸显出几颗俏皮的雀斑。平素爱着裙装配皮鞋,头上常年梳着纹理马尾半扎发,别着一个浅色发卡。
见过的人都说她是略施粉黛,闻香识人,整洁干净,不苟言笑。
本以为两人的见面将会是一场碾压式的胯下之辱,结果没想到大家都是高手。彼此直接跳过了斯文扫地的文斗,把身体发肤的拉扯对抗直接升级成了神识意念的终极对决。
这就像玩一个游戏,规则是谁先开口谁先输!
江艾可怎么也没料到,眼前这个将近一米八的“肇事者”竟然如此的无礼与强横。自打进屋起,他一没有跟我打招呼问好,二没有向我鞠躬道歉,他是来干什么的?罚站的吗?还是来跟我斗气的吗?
姚思平本以为自己会遭受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或者经历一场撒泼打滚的洗礼。谁曾想,江老师的脾气竟然这么好,只可惜不爱搭理人而已。老师,难道不应该都是喜欢口头教育人的吗?
屋外的秋风从门口一路穿过姚思平的身体,直嗖嗖地朝江艾可飞来。伴随着一股子略微刺鼻的汗臭味,江艾可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青春荷尔蒙气息。当然,这种味道,在被打的陆友三身上是绝对饱嗅不到的。
日头已悄悄爬上了屋顶,校园里的升旗杆此时也早没了影子。姚思平有点渴了,江艾可其实也有点渴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先忍不住要认输了。
“你走吧!”
“对不起!”姚思平临走前对着江艾可深深地鞠了一躬。
就在他面朝着江艾可弯腰低头鞠躬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瞟到了桌上的红头信纸,只见第一行依稀地倒写着“关于小学声……”几个大字标题,后面的则被江艾可的胳膊给挡住了。
岩江学校的大门外,贺淑端果然在围墙旁守株待兔。见姚思平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她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没有打你骂你吧!”
“没有。”
“你道歉了?”
“嗯!”
“她说了什么没?”
“没说什么。”
……
一路上,只见贺淑端时而用手去揪他的耳朵,时而用脚去踢他的腿把子,嘴里还不停地碎骂着“你个死脑筋”、“蠢东西”、“没一点出息”。
回到偏厦屋,贺淑端又添油加醋的把刚刚的见面结果告诉了贺淑仪。此时的贺淑仪倒是显得十分淡定,因为她从姚秀娥家里得到了拍着胸脯的保证。
刚刚在酿酒坊,姚秀娥信誓旦旦地对着贺淑仪表示,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她亲自去黑石铺跑一趟,也要让姚西爷和姚根松把思平给保下来,绝不会让自己的侄子有牢狱之灾。
贺淑端听到这话,似乎觉得姚秀娥有点太高估自己了。当然,她也明白,大家都是为了姚思平在努力奔走,秀娥有这份心,也算是尽其所能了。
至于为什么会有姚秀娥被“高估”一说,那故事还得从一九七零年说起。
当年,姚秀娥的姐姐姚秀瑛跟下村的初恋情人私下发生了关系,不久便怀有身孕。只因为那个男的家里成分不好,是公社批斗的重点对象,而姚秀瑛怀孕的事被揭露以后,她们全家因此也都遭受了牵连,停工停学不说,还强迫劳动不发薪资。
而在这之前,有一个到姚家寨来下乡蹲点当知青的高干子弟也爱慕姚秀瑛,追求了许久,但始终都没有得到姚秀瑛的点头。家里人和寨老们为了各自的利益和前途,最终选择了用威逼利诱的方式迫使姚秀瑛同意去打结婚证,甚至连大队和村委的介绍信都提前替她开好了。
被逼无奈之下,姚秀瑛只好选择了私定终身,生米熟饭。
东窗事发后,那个知青就愤慨地离开了姚家寨。回到城里以后,他还利用其父亲的权势取消了有关五里集、姚家寨当年所有的评优评奖机会。
作为父亲的姚西爷知道后,当即从西片区跑回到寨子里要严办长女。他觉得姚秀瑛不仅给家里、寨子、甚至公社都抹了黑,丢了脸,同时也会毁了自己在仕途上的前程。于是便不顾亲情不念血脉,当着老婆和幼女的面,姚西爷强行把年仅十九岁的大肚子长女嫁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沅北。
说是嫁,其实就是卖。
那年姚秀娥才十一岁,呼天抢地地一路追,硬是没有追上那辆送亲的吉普车。而她的母亲更是泪流成河差点哭瞎了双眼,次年便忧郁成疾,撒手人寰。自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叫过姚西爷一声爸爸。随着父女俩的隔阂越来越深,这些年她们双方的态度也发展恶劣到了从不通话,从不见面,从不过问。
用旁人的话说,父女俩就差没说出口的断绝父女关系了。
也正是因为有着几十年的宿怨,所以在贺淑端看来,这种破冰通话的效果不能被高估。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姚秀娥这次为了思平,居然给她爸打去了这几十年来的第一通电话。可想而知,这里面夹杂了多少的不情愿,她内心的执念又做出了多大的让步与牺牲。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时间可以是最好的良药,而亲人却是辅佐这碗药最好的药引子。
尽管贺淑仪此时已信心满满,但贺淑端依旧觉得没能从江艾可那里找到突破口就不算成功。于是,她叫姚思平吃过中饭后再到学校门口去等她,她还要带着再去见一次江艾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