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穆流风先到了目的地,在vip休息室里等候。p> 一小时后，顾承佑也到了。p> 他进入休息室，正见穆流风戴着帽子、眼镜、口罩,直挺挺地坐着，望向窗外。p> 雾蒙蒙的天,开阔的机场,飞机滑行,起飞，翱翔,消失。p> 穆流风就那样望着刚刚升在半空的飞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p> 顾承佑在他旁边坐下,“哥。”p> 穆流风过了一会才会过神，望着他,又是一会,镜片后的双眸微微弯了弯，“承佑。”p> “你来了,你……方便吗？”他问，而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都让你过来了还问这个,我怕耽误你的行程。”p> 顾承佑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有点霸道的笑,“难道有什么事情比你重要,嗯,我的心肝宝贝？”p> 穆流风愣了一下,而后笑起来。p> 顾承佑没这么叫过他，倒是他自己以前总把对方当成“宝贝”。p> “走吧宝贝,”顾承佑揽着他站起来，“我们出机场吧宝贝。”p> 穆流风一个劲笑，“你喊上瘾了？”p> “上瘾了呢宝贝。”p> 两人出了机场，上车，穆流风又不说话了，但他没放开顾承佑的手，一直握着他。p> 穆流风的手心有汗。p> 顾承佑便也沉默着。p> 窗外是高速路，绿化颇佳。周边有刚建起来的高层住宅，倏然出现又消失。p> 车子上了一座大桥，钢筋铁索划过去，远远地能看见海面。海湾里停着巨大的货轮，看起来有一种静止的忙碌感。p> 快一个小时后，车子到了一处海边。p> 这里是伸出去的悬崖，最尽头有一座雪白的灯塔。p> 灯塔下，似乎是一座隐秘别致的小庄园。p> 黑金大门，整齐的草坪和园艺。p> 车开进去，停在一栋小别墅前，门口的侍者将他们引入室内。p> 第一层是开放的，四面透风，装修风格很自然，仿佛与室外的海景融为一体。p> 没有客人。p> 两人随着侍者走螺旋楼梯到二楼，带着他们在其中一个包厢门口停下，要打开门。p> “等等，”穆流风说，“客人……来了？”p> 侍者点头，“刚到不久。”p> 穆流风指尖蜷缩，似乎要自己打开那扇门，又好像想要往后退。p> 顾承佑默默地把手按在他后腰上，支撑住他。p> 穆流风低声说：“跟我妈吃饭，你要是觉得尴尬，我给你开隔壁包间。”p> 顾承佑想了一会，“我……”p> 他是希望一起的。p> 但他还是问：“你怎么想？”p> 穆流风没说话，但手不自觉地捏住顾承佑的衣角。p> 顾承佑从没见过他这样不想面对任何场景，便笑起来，“一起吧，我饿了。”p> 半晌，穆流风点了点头。p> 大门推开。p> 房间内整体装潢，有种自然清新的氛围。p> 放眼望去，是大片的白色、绿色。涛声传进来，偶尔还有海鸥的叫声。p> 房间最中央，摆着一张长条形的雪白色大理石桌子。桌子的一边，角落处，坐着一个单薄的身影。p> 那人盘着头，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棉麻连衣裙，即便一个人坐着，仍然腰背挺直，仿佛孤高的残梦。p> 二人背后的门无声地关上了。p> 穆流风只好有些僵硬地站在门口。p> 终于，那人回过头来。p> 她皮肤很白，保养得没有殷舒华那么好，能看出一点皱纹，但不影响她的美。p> 顾承佑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穆流风的母亲。p> 他们有一样的眼睛。p> 看谁都深情，没人能逃得过。p> 只不过，穆流风的眼睛，绚烂如梦，他母亲的眼睛，仿佛破碎的春水。p> 卢梦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看不出什么波动。p> “流风。”她淡淡地笑了笑，又看向顾承佑，只点了一下头，甚至没问他是谁。
顾承佑顿时理解了，为什么穆流风当时执意要离开家，如今也不愿意回来。p> 听说他以前还偶尔会同母亲打电话，现在这样的沟通也变得极少。p> 穆流风怔怔地望着卢梦安，像是说不出话。p> 顾承佑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穆流风身边，握住他的手。p> 他望着卢梦安，“阿姨您好，我叫顾承佑，是流风的……”p> 他看了一眼穆流风，本想接着说“朋友”。p> “我男朋友，”穆流风突然说，“妈，承佑是我男朋友。”p> 卢梦安的目光这才移过来。p> 看了一会，她轻声说：“挺好的。”p> 没什么语气的评价。p> 穆流风在她对面落座。p> 桌子很宽，他们两人之间并不靠近。p> 顾承佑在穆流风身边坐
下，近距离见到卢梦安，莫名感受到一种压迫力。p> 她看上去很轻，姿态却有些竭尽全力。p> 侍者开始上菜。p> 大概是创意菜，意境确实很美，分量实在很少。p> 卢梦安慢慢地切着一块鳕鱼，好像永远也切不完。p> “你是来给我介绍你的男朋友？”她的嗓音低柔浅淡。p> 穆流风说：“就是来看看你。”p> 卢梦安说：“不必专程看我。”p> 穆流风垂眼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仿佛在开玩笑，“不想见我？”p> 卢梦安淡淡道：“你不必非看见我，才能生活。”p> 安静。p> 只有刀叉碰撞碗碟的声音。p> 顾承佑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p> “流风在外面很辛苦，”他说，“阿姨不想他？”p> 卢梦安看过来，似乎在观察顾承佑。p> “你叫承佑。”她说。p> “对的阿姨。”p> “你很爱他吗？”卢梦安说。p> 顾承佑哽住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p> 过了一会，他重新开始切那块芥蓝，平静地说：“我很爱他。”p> 卢梦安不再看他，“好。”p> 又静下来。p> 顾承佑只能埋头干饭，化憋闷为食欲。p> 穆流风一会没说话，似乎缓过来一点，“我下午去给爸扫墓。”p> 卢梦安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今天？”p> “今天，”穆流风说，“不是祭日，只是路过，看看他。”p> “给你爸看男朋友？”卢梦安问。p> “顺便的事。”p> 卢梦安似乎有些不快，但那丝不快也如初冬的冰片，很快破碎掉。p> 她垂下眼，“他不一定高兴，但会接受的。你们该自己好好过，不必回来。”p> “妈，”穆流风缓缓地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p> 卢梦安默然望向他。p> “你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p> 穆流风看起来很困惑，甚至有点因困惑而痛苦。p> 他确实想不明白这件事。p> 他的记忆中，父母恩爱无比。p> 母亲到底是怎么到了现在这一步。p> 卢梦安久久地望着他，不说话。p> “我记得，”穆流风说，“我看着镜子，就能看见他。可你早忘记他了吧，现在……也要忘记我了吗？”p> 他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p> 顾承佑握住穆流风的指尖，感受到一丝颤抖。p> 卢梦安仍不说话，甚至不再看他，像是在走神。p> “是他走后一个多月？”穆流风继续说，只能紧紧地抓住顾承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p> “家里跟他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衣服、照片，甚至他买回来的所有物件，一夜之间，都没了。”p> “他走后一年吧，你还愿意看看我，跟我说说话。那以后，你不仅不提他，也不看我了。”p> “妈，”穆流风眼中闪过雪亮的水光，“你忘记他了，你不要我了，对吗？”p> 他的嗓音哽咽，竭力克制，眼泪还是滚下来。
但卢梦安还是那么平静，没有任何反应。p>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那样坐着，端庄得如同一座瓷观音。p> 很久以后，她说：“你来，就是要说这些？”p> “不，”穆流风猛然起身，抹了把脸，转身往外走，“我确实不该来……”p> “你觉得我不爱颂之，”卢梦安说，“才会拿走他的东西，才会嫁给别人，才会不能面对你，是吗？”p> 穆流风猛然停下脚步。p> 不能面对他？p> 究竟有什么“不能”？p> “难道不是我不敢面对你吗？”他沙哑道。p> 卢梦安说：“我也想问一个问题。”p> “承佑，如果你和流风能有你们亲生的孩子，有一天……”p> 她说到一半，摇了摇头，倒换顺序。p> “流风，我来问你。如果有一天，你们有了孩子，但承佑很不幸，在你最爱他的时候走了，你会对这个孩子怎么样？”p> 穆流风似乎感到可笑，“你不用我举例子，也别用他。”p> 卢梦安神色淡然。p> “你会终身不婚，和你们的孩子相依为命，努力生活？”她问。p> “当然，”穆流风提高嗓音，“不然呢？”p> “他走后的一段时间，我也这样想过，”卢梦安说，“我可怜的孩子，从此在世界上，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何况，你那么懂事，还总想着安慰我，照顾我。”p> “我想和你相依为命，人想当然时，都是这样认为的。”p> 穆流风几乎愤怒起来，“不然要怎么样呢，难道抛弃才是正确的？”p> 卢梦安垂下眼睫，目光似乎在颤动，身形却还是那样笔挺板正。p> “正确，”她说，“我做的事，当然不正确。”p> “我只是……没力气。”p> “我活着，真难，真累，已经没有一点意义。”p> “你说你总是梦见他，”她忽然看过来，眼睛比之前都要亮，“你说你照镜子就会看见他。”p> “我也是，我看着你就看见他，我总在梦里看见他还活着，抱着他，触碰到他，可一睁眼……”p> 她吸了口气，近乎冷酷地说：“他走了，他的儿子还在，他的影子还在，但我就是再也见不到，碰不到他了。”p> “我也不想看到他了。”p> 卢梦安竟然轻笑一声，“流风，你能想象，敢想象吗？有一天，你身边这个人，你爱他爱到他手指尖受了点伤，你都感觉疼的人，他病那个样子，然后突然就没了。”p> “他走了，再也不存在了。到处都是他的幻影，但哪都没有这个人。”p> “死了，没了，”卢梦安挥了挥手，轻描淡写，“我也活不下去了，时间根本没用，我再也没有高兴的事情，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p> “但我还是很卑劣地活了下来的，当做我从没见过他，从没幸福快乐过一样。”p> “没见过他，我就还能活下去，活着没意思，但看来我还是不想死的。”p> 穆流风怔然，几乎不知所措。p> “我至今看到你，还感到痛苦，”卢梦安嗓音暗哑，“颂之走前要我‘好好活着’，可我看见你就想死。”p> “如果你不那么像他……”p> 穆流风头脑一片空白。p> 卢梦安缓缓起身，走向门口，在穆流风不远处，与他交错而过。p> “从前我们还是打电话的，流风，将来电话也不要打，你连声音都跟他很像。”p> “实在想联系，可以发信息，我会回的。”p> 说完话，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飘然而去，藕荷色的裙摆像一袭带有幽香的梦。p> “我对不起你，流风，现在我过得应该是很好的，希望你也好好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