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买卖（下）
唐墨还是太年轻，尤其是在勾心斗角的名利场中，还是只雏鸟。
和他预想的场面完全不同，酒桌上的各位老江湖并没有立刻展开激烈的争论和谈判。
反而是，谈起了风花雪月。
“墨少为人真是爽快，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我原本还想先祝贺一下墨少的婚事呢，你们看看，我和晴儿妹妹可是连礼物都备好了的。”
诺兰先发制人，从香包中取出两只高档首饰盒，都是红缎子嵌绿珠的名贵容器，单看这独特考究的作工便知是盛玉楼的名品。
“这一只步摇名为玉凤金翅，是晴儿姑娘的贺礼。是盛玉楼天掌大师的精品之作，墨少你看这玉凤，其实料子本身并不出色，但大师能巧妙的利用玉料中的裂和瑕雕出飞天的姿态，再用金翅镌刻出振翅高欲飞的意境，心思巧妙，作工精湛，堪称是鬼斧神工！”
诺兰介绍的眉飞色舞，众人闻之仔细端详，确实这步摇的工艺令人叹为观止，玉凤活灵活现，金翅细节入微，大师就是大师，能化腐朽为神奇，想必这玉凤金翅必然价值不菲。
“这一对玉镯呢，是我的贺礼，虽然价格也不便宜，但比起晴儿姑娘的礼物来看，还是略差了几分贵重，希望墨少不要嫌弃。”
诺兰说完，便将两只盒子推到唐墨面前，珠光宝气，炫彩夺目。
晴儿脸上也挂着笑，附和说着恭贺新婚，但语气中明显没有诺兰那般殷勤和热烈。
大家都看的明白，这分明是诺兰准备了两份礼物，还有心把最好的让给左晴，却又当着唐墨的面点破，同时卖了两份人情，真可谓是人精。
花雷心直口快，撇嘴冷笑道：“东西可真是好东西，送的时间也真好，就是你这盒子压着了筹签啊。等我数数，这是压了几根啊？”
见花雷拆台，诺兰也不善于，冷笑道：“花少这节奏的带得可是偏了哟，折杀了我和晴儿妹妹的好意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花少莫不是没备礼物吧，我看您平素里经常往红叶馆跑，在枫姬那儿也没少花钱，怎么到了这种场合，就变得抠抠搜搜的。”
诺兰这一手反击正中花雷软肋，花雷绰号‘暴行雷公’，吃不得一点软亏，偏偏就是在女人面前飙不起威风来，加上他也确实刚知道唐墨成婚一事，急匆匆赶来自然也不会带什么礼物。
“今天墨少找我们来是谈生意的”花雷拧着眉毛，想辩解说今日不适合送礼，他也坚信其他人一定和他一样。
但是，南宫奇突然站起身来，打断了花雷的托词。
“锦绣城别无他物，唯独云锦还能拿得出手，我这次带来了两匹七色云锦，一匹绣春风满园，一匹绣百花吐蕊，乃是南宫家十八位顶级绣娘历时整整一月绣成，赠予墨兄伉俪，聊表贺意！礼物已放于酒楼前台处，墨少走时勿忘。”
“我和赵申皇子带来的是陇南七宝，于咱们男人滋养有益气大补的神效，愿助墨少大展雄风！”苗义庵笑着拍手，立刻有人从楼下跑上来，将锦盒交于苗义庵，后者打开锦盒，药香浓郁，果然是上品的陇南珍贵草药。
花雷见到此景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环顾四周，好像只有时开山和自己一样局促不安。
果然，邹天野和赵案也分别送上了礼物。
邹天野送是紫金玉灵，其天赋可以探测器物内部的裂痕，是冶炼名匠的必备之物，然而因特产在百里郡的紫金玉脉早已挖尽，现在唯有邹氏能依靠玉髓来培养这种玉灵，其珍贵程度自然非同小可。
赵案的礼物是一枚法碟，看起来普通，听完介绍才知道这是皇室御用的雷饵法碟。法碟由慕容家刻印赵氏四阶雷饵法技，危难时激活可以以雷法拟态分身吸引敌人的法则攻击，每只法碟可以使用四次，是赵氏贵族才能配备的珍贵法器。
时开山站起身来，尿遁。
另一边的朱韫见状笑道：“我可是有幸参加了他的婚礼，当日便送了礼物的，唐墨是我的合作伙伴，更是我的好兄弟，礼数自然不会缺的。”
酒桌一圈转完，所有目光又转回花雷的身上，后者的脸憋的紫红透亮，准备施展遁法，寻那时开山去。
这时便看到时开山哼哧哼哧从楼下跑回来，怀里捧着个硕大的琉璃盆，里面供着聚财灵楛像，灵楛手心嵌着金丝血玉，放出熠熠金光，看起来盆底应是刻有法阵，虽没什么实用，但也是一件极品摆件。
“兄弟，这是哥哥的礼物，唔，就祝你们墨谷城的生意招财进宝！”
唐墨赶紧起身，接过琉璃盆，这才发现东西有些眼熟。
苗义庵笑道：“我说时兄，这不就是你们店里的摆件吗，我可早就认识它了！”
时开山尴尬挠头，硬着头皮辩解道：“那又如何，东西值钱就行，我告诉这可是当年学院院长范山水没钱付帐顶给酒楼的，就上面这块金丝血玉，据说院长还请国监大人木川贤者开过光呢！”
“噗！”
楼下数人憋不住，纷纷笑喷。
范山水无比尴尬，双手抱头，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对面的木川则若有所思。
“开光？我说小范啊，开光是啥意思？”
当年的牛皮被当众揭穿，还被正主抓个现行，范山水此刻臊的要命，哪还有脸接话。
“伙计，再来两壶好酒，一份小牛排，还算这位账上！”贤者大人朝楼下大声吆喝。
而三楼，也有一位，和范山水一样害臊的。
花雷此刻面对的讥讽，要比时开山多得多，可脸皮却远不及‘义兄’。
仓皇之下，花雷双手突然摸到了什么，顿时一乐。
“墨兄，这个，确实有些仓促，不过我这里也有礼物相赠。”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机匣，匣内分为九格，格上标着数字，匣头有机关，以拨片调节格子的开关。
“这是我自己设计的雷火匣，里面存着九枚雷火弹，威力依次变大，可以根据需要控制机关快速取用。”
众人听了暗笑，都明白这花雷是被逼到绝境，不得不把自己防身的私物搬出来了。
“这不好吧，花兄”唐墨急忙拒绝。
花雷一把把唐墨按下去，硬是把这雷火匣塞进了唐墨的手中，附耳轻声道：“好不好你都得收着，不然我就得把裤子脱了送你！”
唐墨苦笑着接过了雷火匣，旁边唐星看的眼睛发亮，他也是喜欢暗器机关的人，而花家可是大陆首屈一指的暗器机关的世家，花雷更是因为设计天才出名，可想而知他贴身而带的机关必然十分珍贵。
“这雷火弹的威力有多大？”唐星要过机匣，一边摆弄，一边提问。
“最小的可以轻松把这屋子掀喽。”花雷满不在乎的说到。
众人听了心中一惊，唐星急忙又问：“那威力最大的呢？”
花雷这才微微正色：“那是封印了我们花家七阶爆炸威力的顶级雷火弹，我也没用过。不过听长老说，用了它就别想跑，如果要到了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时候，用那个准没错！”
众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皇子赵申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急声劝道：“这东西就这么贴身带在身上，安全吗？唉，我说唐星兄弟，你能别在这里玩它嘛，赶紧搁一边吧！”
唐星赶紧把机匣还给了唐墨，后者用两根手指捻着，小心翼翼的丢进了琉璃盆里。
时开山顿时翻了翻白眼。
众人哄笑，诺兰把话头一转，笑道：“记得年前听妹妹说过，转过年来你和韫少也要办订婚仪式，现在时间近了，下次我们就该祝贺你们这一对妙人了。”
左晴脸色微红，瞅了一眼对面的朱韫，后者却面色依旧沉稳，看起来丝毫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果然，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原因很简单，两人的结合完全是左家和朱家的政治联姻，在去年的那种形势下，完全是正确的选择。
但现在，朱家在陇西郡被重创，问鼎帝都的锋头被挫，而左家则陷入了怒江攻防的泥潭中，也是不可自拔，朱左两家都是自顾不暇，没有余力互相支持，走动也少了，虽然两家家主的口头约定未变，但联姻的热度已然渐渐冷了下来。
所以，诺兰现在突然谈论这个话题，看似是在延续唐墨的喜讯，其实并不恰当，只是以她那般玲珑心窍，难道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么？
左晴冷笑一声，一语道破天机。
“姐姐，你今天可是替岳叔叔来谈生意的，难道我的婚事他也关心？”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诺兰和岳东凌的姘头关系人尽皆知，作为坚定的保皇派，岳东凌自然会对朱左两家的联盟十分敏感。
“妹妹说的是，姐姐其实也就是个跑腿的，对你们那些大事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可不想和在座的哪一位英雄豪杰撕破脸。所以啊，我索性就先挑明了底线，岳公来时嘱咐我，今天不论左家和朱家加起来拿到多少份额，我这仙兰馆都要拿下相同的量，这是岳公的原话。”
诺兰顿了一顿，也不管左晴脸上挂起的青霜，又转向唐墨，继续说道：“另外，岳公还有一句话，说我不用操心钱的问题，所有货款都由周公支付。”
诺兰话落，大家已然全部明了，诺兰此番前来，代表的不是仙兰馆，而是帝国皇室，周公是财政大臣，他的钱指的就是国库啊！
唐墨闻言略一踌躇，从面前拨出八根筹签，分别推给朱韫、左晴和诺兰。
“韫少和左小姐都是我的合作伙伴，之前有过商量，每家每月可以分配三千斤矿石的定额，也就是两根筹钱。诺兰馆主刚才说的也很明白，您是替国家采购，赵皇是我义父，我断然没有讨价还价的道理，所以，这四根筹签请您替他老人家收好。”
诺兰微微点头，今夜的目的已经达成，也就不再发言，更不想招惹左晴了。
二十根筹签瞬间少了近一半，其他人立刻紧张起来。
花雷又是第一个暴跳起来，急呼呼的抢白道：“我也先表个态！墨少，这次你给慕容家多少，我们花家也得拿多少，咱们兄弟一场，这点面子你一定得给我！”
“慕容家？”其余人闻言均是眼皮一跳，今晚的酒局并没有慕容家人参加，若不是花雷说破，大家还不知道有其他势力已经捷足先登。
唐墨见状急忙解释，慕容家是早先定下的合同，当时墨谷城还只有城北一处矿场，因为是长期合同，所以需要继续保留供货。
“另外，仙唐馆的仙儿姑娘替金芙馆也定下了一批军械，南方战事吃紧，也是需要优先保障的。”
左晴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此刻左家和金芙馆是联盟关系，对于这个安排，她自然表示认同。
于是，唐墨又拨出了四根筹签，两根给金芙馆，一根给慕容家，另一根则推给了花雷。
余量不足一半，两位皇子终于着急，再也顾不上身份，各自急忙分走一筹。
接着邹天野力压苗义庵和南宫奇取走三筹，其余两人因为所需有限，所以只拿了一筹。
令人惊奇的是，最后一筹是诺兰突然发声拿走的，她承诺只需矿石，不用锻造成品，并付出原款十倍的天价，令其他竞争者不得不知难而退。
而诺兰只有一个条件，墨谷城必须为取货人保密。
楼下偷听的玉娘和赵青琮均是眉毛一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今晚这桌酒席，对于唐墨那小子来说只是一桩大买卖，但对于楼下这些人来说，却是揣测各方势力态度的最好情报。”
木川拽着尚未理解的范山水离开了酒楼，其他旁听者也纷纷在楼上酒席结束前离开，只是众人都未远离，仍在附近徘徊等待。
“悟透了其中的关系，才算是真正搞明白了帝国现在的局势。”木川感叹道。
唐墨当然还远未达到国监大人的境界，今晚对他来说只是一场谈生意的酒局，一笔大买卖！
虽然这是唐星的建议，并且按照计划顺利完成，但唐墨依然难以理解，明明彼此之间都是针尖对麦芒的对立关系，而在酒桌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就是政治啊！”唐星感叹道，拉了拉唐墨的袖子。
于是，唐墨在唐星的指点下，看到了众人离开酒楼后和酒桌上表现的迥异态度。
来时同行的诺兰与左晴分道扬镳，而左晴也没有与朱韫多说一句话，不知何时赶来的李三疤接走了左晴，朱韫却偷偷钻进了诺兰回城的马车。
同样是同行而来的邹天野和赵案，离开酒楼后，前者拉走了时开山，而后者竟上了赵青琮的马车。
“听说赵中堂最近一直在百里郡活动，邹天野的选择将会表明百里郡究竟是支持帝都还是支持东山郡，虽然他是雷刃军团的军师，但他也是红泥岛的‘鬼鲶’，在帝都和东山郡之间的立场选择依然不清晰。”唐星低声解释道。
“所以？”唐墨不解。
“所以，百里郡的选择会决定帝国东部的力量能否联合，进而决定突然露头的陇南郡的选择，是继续支持红石大公，还是在异族势力边境割据为王！”唐星进一步解释道。
“当然，咱们的意见和时家在青泽郡建国的速度也很重要”
说话间，大骑士长邹宁走了过来，打断了兄弟两人的议论。
“唐墨小兄弟，咱们自东林道事件相识，又一起经历了淑芸行宫刺杀案，也算是有缘，所以我觉得有件事情需要提醒你一下，免得你走了弯路。”邹宁也不掩饰身份，正色说道。
“根据我的情报，你和朱韫谈定了一批特种弓箭的订单，可有此事？”
唐墨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这批弓箭的用途呢？”邹宁语气愈发变冷。
唐墨皱眉，嗅出了邹宁话里的严重性：“我并不是很清楚，但听朱韫说好像是要提供给连家的长弓队使用，应该是要用陇西平叛吧？”
邹宁冷哼一声，驳斥道：“连家组建长弓队倒是不假，但可不是用在陇西！我们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情报，弓体是慕容家定制的，弓箭是你们提供，两者都加持了法阵，合在一起就拥有三阶穿刺破法能力，拿这种特殊武器来对付异族完全是画蛇添足，但却刚好可以克制我们骑士团的防御法阵！唐墨兄弟，你现在的身份可是陛下的义子，该干什么能干什么一定要想清楚，切勿被人利用，犯下大错！”
邹宁说完全话转身便走，留下唐家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唐墨虽然知道自家生产的武器肯定会被不同的人用到不同的场合，为了避免得罪各方势力而选择通过酒局的方式，将矛盾转移给对方自己平衡。
但显然，麻烦永远也少不了，超然脱身事外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景。
大骑士长刚走，‘乾婆’又来了。
唐墨看到玉娘，看到了她腰间的针囊，背后一阵恶寒。
“等了这么久才轮到我，小子你现在也算是有排面了，当时在陶园我就知道，你日后的发展必然不可限量。”
玉娘这并不是恭维，当她偷偷探视唐墨，发现后者一夜练成白庆的七星步后，便知道唐墨未来的路不会平凡。
“您有什么指示吗？”唐墨苦笑。
“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玉娘看了看店门口周围闪烁的眼睛，笑道：“还是随我走一趟吧，有人想和你好好叙旧呢。”
唐墨心中一沉，猜到了地点。
唐星迈出一步，挡在唐墨前面，沉声质问：“我们可以拒绝你的邀请吧？！”
“你说呢？”玉娘笑的令人心中发毛：“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也可以同去，参观参观陶园，说不定还想留下来加入我们呢！”
果然是陶园，唐墨苦笑，他已经猜到了玉娘口中的老朋友是谁，也猜到了这位老朋友要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