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妄念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天空阴沉下来,开始下雨了。
随着纪初瓷挑开帘子,一股冷风夹杂着雨水的清新与润湿气息瞬间涌入屋内。
孟祈川迅速将手中的书简收拾好,整齐地放入书柜之中。
他起身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界的湿润与喧嚣。
帘外的雨声不断,滴滴答答地敲打着树叶。
尽管已是夏日,但纪初瓷却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她只觉通体生寒,樱唇上的血色似乎都消退了。
她樱唇蠕动好几次,才堪堪吐出一句话来:“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孟祈川此时抬了头,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泛出深沉的复杂来。
“南疆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在此期间,我希望你能留在京城,这里相对安全,也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再无任何侥幸心理,纪初瓷澄澈的眸子迅速漫上一层水雾,欲落不落。
果然如秦樾宁所说,哥哥当真要走。
她瞪着孟祈川平静的双眸,可从他脸上完全找不出一丝一毫瞒着自己的愧疚或是忐忑,有的只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她吸了吸鼻子,移开了视线。
整个偌大的南疆王府,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明日便要启程出发,若不是今夜我在这里等你,是不是等到出发的时候才会跟我说?
她心中有很多质疑,很多不安,她想要问出无数个问题,却几次尝试开口,都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最终,她的声音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不,我也要一起回去。”
孟祈川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已经和秦樾宁说好,这段时间,你借着帮忙调理腿部伤势的缘由,先去五皇子府小住。”
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寂静得只能听见窗外雨水轻敲窗棂的滴答声,那声音单调而持续,不紧不慢。
纪初瓷心中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突然意识到有些情况似乎不太对劲。她心中灵光一闪,忍不住追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所以需要这么着急回南疆。
在她的记忆里,自她被收养进了南疆王府后,和哥哥很少分别。这次孟祈川却突如其来如此坚决地要独自返回南疆,这让她感到十分不寻常。
看来这次南疆发生的事情绝非一般。
她喃喃自语,想要说服他:“我会听话的,而且,我也很有用……”
“这次不一样,初初……”
他狠下心,不再看他,视线落在了屋外不停晃动着的芭蕉叶上:“你若是跟着一起去,便是累赘,我还得分心护着你。”
更何况,秦王根本不会放你离开,若是我当真带你走,恐怕下一秒便会遭到秦王的追捕,甚至被关进诏狱,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屋外雨越下越大,雨水疯狂地拍打着窗户和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这无边的水幕之中。
纪初瓷心里却感到如同被冰冷的雨水浇透一般,一股冷意从心底升起,逐渐蔓延至全身。
“如果昨天晚上的事情,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哥哥。”
她艰难出声,心里仿佛塞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梗得十分难受。
“但是我不会后悔。”
纪初瓷低头,脸上滑落两行清泪,哑着声音道:“我以后会克制自己的行为,不会给你带来不便。”
孟祈川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眼底一片青黑,苍白中透着憔悴。
他肩上的伤势还未完全愈合,隐约可见的绷带透露出他近日的疲态。
这几天,为了保下相关的人,他不得不在秦王面前频繁周旋,日夜兼程,心力交瘁。
好在明日便能离开,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微微低头,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门外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却是端着药碗的鸣柯。
他在门口抖落衣角处沾上的雨滴,轻敲三下,方才推门而入。
甫一进门,便立刻觉察到了屋内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
他将药碗放到桌子上,一股苦涩的药液气味便弥漫开来,仿佛连空气都被这股味道染上了淡淡的苦涩,让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他眼神隐秘地从二人身上划过。
聪明如他,很快就从两人紧绷的神情和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中,猜到了些许端倪。
看吧,玩脱了吧。
鸣柯心里摇摇头,无奈叹了口气。
早就跟王爷说,若是想要将小殿下一个人留在京城,需得跟她需得与她坦诚相谈,好好说明缘由,小殿下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
可现在的情况显然就是想要瞒却没有瞒住,明日便要启程,今天被发现了,小殿下没有大打出手都是她脾气好。
他耸耸肩,心里默默为王爷点了根蜡,他离去之时,还将屋门贴心关好,为两人留下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他重新撑开了油纸伞,摆摆手,示意屋外的侍卫离远一些,今夜不要再让无关的人进入栖云殿。
这才一步三回头,执着伞走入雨幕中。
随着鸣柯关上了门,屋内重新回到了沉默中。
在昏暗的烛光下,一碗黑色的药液静静地摆放在桌上,纪初瓷皱起了眉头。
虽然不是她喝,但闻着味道就能感受到一阵从舌根底部泛起的苦涩。
她走到桌边,想要端起药碗。
经历了两世轮回,纪初瓷的性子虽然变得沉稳了些,但是依旧褪不去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执拗和锋利。
她垂下眼帘,盯着手中明晃晃的黑色药液一眼,素白的指尖映着漆黑的液体,分外惹眼。
她侧过身子弹了弹指尖,一丝无色无味的粉末悄然落入碗中,很快融化消失不见。
然后才转过身子,递给了孟祈川。
男人不疑有他,双手接过药碗,毫不犹豫一饮而下,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中扩散开来,他觉得今日的药液仿佛格外苦,几乎要麻痹了他的味蕾。那味道不仅仅停留在舌尖,更是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直达心底。
“时候已经不早了,若是无事,你还是回去早些休息。”
说话间,他脑海中涌上一阵昏昏沉沉,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股不适感,接着道:“明日巳时过后,会有人来接你去五皇子府,你就安心待在那里……”
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一股沉重的疲倦感如潮水般从灵魂深处翻涌而上,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是怎么了,孟祈川摇了摇脑袋,想要清醒一些。
他最后见到的,是纪初瓷那双复杂难测又水光盈盈的剪瞳秋水。
屋内烛火噼啪了一声,纪初瓷惊醒了一般猛然间颤了一下。
孟祈川静静地靠在榻边,双眼失去了往日的深邃与光彩,变得没有焦距,仿佛在遥远的梦境中徘徊,又似醒非醒,似睡非睡。
纪初瓷长长舒了一口气。
忐忑、忧伤、不甘……终归于平静,化成尘埃落定之后的那一缕得偿所愿。
她最终,还是下药了。
果然如预料一般,哥哥对自己从不设防。
此药名为妄念,是前几日白荫寒塞给自己的,当时他眼中流露出的了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上一世,她曾经也用过妄念。
那时她被困在秦延泽的后宫之中,身处绝境,孤立无援,走投无路下托哥哥递了药进宫。
她曾寄希望于这瓶药,打算用它来勾引秦延泽。
却在最后一刻悬崖勒马,只是将秦延泽打晕了。
而这一世,又该如何?